像朱丽埃特这样的女人,他想对考林说,有权利去喜欢一个真汉子,而不是整日里醉醺醺的男人,能带给她性爱的满足,豪宅、名望和仅仅只是苍白的那么一句深爱着她的表白,都无法补偿。他要问考林,他和朱丽埃特名存实亡的婚姻生活的出路在哪里。如果能够协议离婚,对于双方来说不是更好的结局吗?
布罗德卡讶异于自己这蓦然鼓起的勇气,反正他终究会这样质问考林,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就在此刻?
布罗德卡再也忍不住,他挺直身子,清清喉咙说:“好吧,教授,我们之间就不要再做戏了,我们是成年人,您显然知道,您太灭和我……”
他合上嘴巴。
他简直快要笑出声来。
考林睡着了。
在关系到他的也是他们三个人未来的时刻,这个男人却如同孩子一般睡着了,眼镜滑脱至鼻尖,松垮的双下巴耷拉出衣领外。
由此可见,教授对于事态的发展远没有布罗德卡重视,但这能说明他对他和朱丽埃特的情事一无所知吗?一个男人当着抢走他老婆的那个男人的面能睡着觉?实在太可笑了!
布罗德卡捻灭烟蒂,就听朱丽埃特在他背后轻轻地说:“到他睡觉的时问了,十一点左右他准睡着,不管他是清醒着的还是喝醉了。”她走到他跟前,牵起他的手引他出了这间令人难受的屋子,带上门。
“我本来已经准备向他坦白。”布罗德卡摇摇脑袋低声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什么都知道。”
朱丽埃特的眼珠瞪得溜圆,“你难道疯了不成,亨利希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你还不是清楚,你的所谓‘坦白’会带来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布罗德卡双掌合拢她的手。“你不要这样激动嘛,”他安慰她,“我还没有说出口。我只不过是把所有的迹象联系起来得出这个可能的结论,他说的话和他的举动好像就是在嘲弄我以及我们的秘密。他向我展示他的枪支收藏时——晚饭还只吃到一半,真要命——我觉得他在威胁我。你为什么从没对我提过他是个武器狂人呢?”
“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我知道,那只会让你不安。况且,他也从来没让其他人看过他收藏的那些枪,反正我记不起来还有谁有过这种荣幸。与其说是威胁,我们还不如把这看作成他对你亲近的表示。你不要神经过敏,布罗德卡,你一点儿不用担心,我丈夫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无从知道。”
“但愿如此。”布罗德卡喃喃地说。
他上车的时候,开始下雨了。
街道如同镜面一样泛起亮光。一辆闪着大灯的轿车引起布罗德的警觉,那辆车似乎在跟着他。你不要再发神经,他心说,断了这个念想吧,最近几天同样的错误犯过太多次,没有必要逼得自己疯掉。
他终于从一晚上心神不宁的状态中出来,速度之快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翌日,小腿肚上的伤已经不疼了,他打定主意,再到他母亲的公寓走一趟。
内心里他仍旧惶惑,他母亲的过去跟他毫无关系,他这样做就像在偷窥别人的生活,可是或迟或早他都得面对母亲留下的遗物。
这次他没有把车停放在公寓楼对面,而是停在两个拐角之外的一条偏道上。他竖起大衣领子,脚步尽可能放轻,走进摄政王大街的那幢房子。
他一进入房间,立刻觉察出屋里的那盏灯还像上次一样亮着。
布罗德卡疾步穿过走廊,朝每个房间都看上一眼,连起居室旁的储藏室也查了一遍,上次他把那里给忘了,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尽管如此,他仍坚信,那盏亮着的灯是一种征兆,一定有某种暗示。
他坐在扶手椅里,东瞅瞅西望望,他的目光驻留在那张老式写字柜上。他在犹豫,要不要去打开它,他有种不祥之念,自己会在里面找到某种可怕的物件。他给自己鼓了鼓劲,冲到写字柜前,就像一个争分夺秒的行窃之徒,一把拉开柜门。
手枪不见了。
惊得布罗德卡猛地扭过头去,好像背后有人在举枪瞄准他,他瞪大双眼骇然失色,这一切不过是幻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定下神,发觉自己此时是多么的害怕,无处发泄的怒气、无以为助的无奈,还有心都在发颤的恐惧一股脑地朝他袭来。他如同孩子般慌乱,期盼自己能尽快逃出这梦魇,巴望近来接连不断的怪事没有发生。
他从美国回来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实在是太多,竞能让一个经世老练的男人如布罗德卡茫然不知如何应对。
良久,他又开始拉出一个个抽屉,翻查每个隔层,没有文书,没有信件,似乎只是银行票据在他母亲的生活中占有席位。在匆促的浏览中,他发现他母亲的银行帐户上不止五百万,更有一把双沿齿钥匙唤起他强烈的好奇心,看上去像是开银行保险柜的。
布罗德卡把钥匙揣进兜,关上房灯,走出疑云重重的寓所。
布罗德卡从文件里获悉他母亲的银行就在这条街区。这家银行的经理身着一套中规中矩的烟灰色双排扣西装,一看就知道是位事业型的年轻人,没准他的高中毕业考试成绩也相当优异吧。他一丝不苟地验完布罗德卡的证件,同时确认,克莱尔在银行开有多个户头,还申请了一个保险柜。在与银行经理的交谈中布罗德卡得知他母亲的资产状况,他母亲寓居的那所房子实际上是他母亲自己的私宅,为她每月带来近两万马克的进账。而他是惟一的财产继承人吗?布罗德卡报以肯定的答复之后,银行经理言辞夸张地表示恭喜,并希望财政部门不会太为难他。尽管有些窘促,这位银行经理还是礼貌地坚决回绝布罗德卡想打开保险柜的请求,对此——包括提取所有存单的前提是必须要先取得遗嘱,当然遗产法庭会毫不迟疑地立马签发给布罗德卡。
这份本该毫不迟疑立马签发的遗嘱在有关单位办理了整整一天时间。兜里揣着文件,布罗德卡隔日又出现在摄政王大街的这家银行。
言语谦恭的银行经理问布罗德卡打算提多少钱,当他得知布罗德卡根本就不打算从账户上拿钱时,他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实在是太罕见,他所打过交道的那些继承人中,大多数都是几乎一次性把钱提走。
没那个必要,布罗德卡告诉他,他只想查看一下保险柜里的东西,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需要。他说这番话的语气就好像他对保险柜里的东西一清二楚。
经理引领着布罗德卡进入地下室,他打开栅栏门,将布罗德卡带到一道由几百个保险柜排列组成的铁皮墙前。他在747号保险柜前驻足,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柜门。之后他一言不发径自走回到栅栏门前的那个小房间,在一个光秃桌面的写字台旁坐下来,目光朝向别处,就这样等着。
布罗德卡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用手中的钥匙打开匣盖。
他的手微微发抖,他想不出他的母亲会在这里存些什么,难道是为提防盗贼而藏的首饰,或者是某些不希望别人看到的文件?
他很失望,匣子里面只有一张发黄卷边的老照片,明信片那么大。照片上他的母亲和一个男人紧紧相拥,那时的克莱尔大概二十岁出头,那个男人的年龄看上去稍大一些。
布罗德卡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从未见过他,可他毫不怀疑,这个人一定是他的父亲。他的相貌算不上特别英俊,不过照片拍自五十年代,已经磨损得相当厉害,很可能和本人对不上号了。
布罗德卡不禁暗问,他母亲为什么偏偏把这一张照片藏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布罗德卡觉出守在外面的经理一直注视着他,就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激动情绪,他把照片放回匣子,锁上匣盖,然后示意银行经理,他已经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布罗德卡都在回顾他过往生活中的黑暗日子——截至今日,他很少会回想那段岁月。当他越是长久地回味他的童年时光,尤其是待在寄宿学校的那段时间,他愈发明白,他对他母亲是多么的不了解。
这么多年之后,他自认已经摆脱了过去的阴影,他生活得不错。他很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天赋在哪里,十四岁时清楚地知道他日后的追求是什么。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而在此过程中没人帮他,或者说他的过去在某种意义上对他没起过作用。但是猛然间,就这么乍一下子,那些原本早已流逝的过去点点滴滴地浮现开来,他再也不能不在乎了。
他母亲留给他的巨额遗产来得正是时候。钱意味着自由,而这份自由对于布罗德卡来说则意味着不必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必一定要赚钱,而是想赚才赚。他只管拍一些他感兴趣的图片,而用不着担心是否有杂志愿意发表。不过,如果说能让这几天来的种种神秘事件不发生在他身上的话,他宁愿放弃这新近得到的自由。
现在就算布罗德卡待在自己的家里也不再感觉安全。他的寓所是在城市的上方位,房间里摆放着他四处搜罗来的风格迥异的家具,从阳台上能够眺望到若隐若现、绵延千里的阿尔卑斯山脉。有人乘他不在家的时候潜入进来,抹掉电话答录机里的留言,他有种自己的隐私被人侵犯的痛楚,好像他——布罗德卡由此丧失了对生活的自主权。即便他已经换掉门锁,可他依然觉得不踏实。
甚至连电话铃声都能吓到他。来电者是多恩,《新闻报》的总编,他约请布罗德卡去趟维也纳做一次图片访谈。布罗德卡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很高兴有事情做,如果埋头于工作中,最起码能有几天可以逃避这一连串身陷其中的梦魇般事件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