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到底想说什么?”
“就像我先前说过的,就是……很奇怪,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布罗德卡差一点就要走上前去掐住他的脖子,不过他马上冷静下:来,轻蔑地甩出一句:“您疯了吧,伙计!您都胡说些什么呀?”
黑衣人看着布罗德卡说:“我十分确定,我的先生,棺材里面是空的。”
布罗德卡后退一步,太阳穴嗡的一声好像要炸裂开来,他深吸口气,大声说道:“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您也能说出口?您怎么知道?”
黑衣人抖抖肩膀。“很抱歉,我的先生,我本该对您保密的。”
他笨拙地哈了哈腰,像是给布罗德卡鞠了一躬,然后朝那排平房走去。
往回找车的路上,布罗德卡想的不是黑衣人的相告,他认为那人纯属胡说八道,他脑海中始终浮现的是母亲墓前的那片花海。这世上有谁会为母亲的葬礼送上一卡车的花束和花环呢?母亲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当然,最近几年他和她几乎没有见过面,一想到她竟然受到这样的敬仰,实在不可思议,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几天他走马灯似的到各个机构履行手续以及结算各种名目的账单。布罗德卡不可避免地也要处理他母亲在摄政王街的寓所一一这让他从心底里觉得不舒服。他在房屋管理员满是狐疑的目光下接过钥匙,上到二楼,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闯入者。
布罗德卡讨厌青年艺术风格的老式楼道:蓝色的地砖,红色的编织地毯。处在这样的空间里让人感到憋闷。
他和他母亲的关系近十年来较为紧张,这期间他仅仅一次进过她的寓所。那次见面交谈的结果使得布罗德卡再也没有来看过他母亲。
布罗德卡稍作停留——就像所有即将迈上沉重的征途的人,之后他推开房门。
房间过道的地板上散落着从投信口里投进来的邮件。布罗德卡找到电灯开关。灰白的光亮从天花板上淡青色玻璃圆盘灯罩照射下来,虽然这灯罩古老而名贵,不过依他的品味同样是难看死了。房问里弥漫着樟脑丸和旧窗帘布的混合气味,这浑浊味道让布罗德卡不能忍受,他恨不得马上离开。
他拣拾起地上的邮件,抬起的目光落在了正对面的门上。房门微微开启,透过门缝他瞥见里面有昏黄的灯光。
“有人在吗?”他喊道,侧耳倾听。
没有回应。
布罗德卡轻轻推开门,惴惴不安中夹杂着些许恐惧,他寻找着光亮的出处。
靠右墙的沙发旁有一个低矮的圆桌子,上面的那盏小灯亮着。
“这里有人吗?”布罗德卡再次高声喊道。仍没有应答,他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
挨着沙发是卧室门。布罗德卡走进卧室,打开房灯。他本就没指望能看到一个收拾得整齐利落的房间,可是迎人眼帘的场景却惊得他不由得打个寒战。床上异常凌乱,衣物乱七八糟地摊在地板上,随处是大大小小的药瓶子。
布罗德卡冲向窗台,推开窗户,大口呼吸。外面街道上的喧闹声传进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布罗德卡腹中作呕地走出卧室。
他站在起居室的门槛处,只要对里面的家具陈设稍作扫视,他就知道他和他母亲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大。
整个房间被古雅的家具填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件不是昂贵无比,如此多的古董罗列堆砌使得这个房间宛若一个博物馆陈列室。
正对窗户贴墙立着一个顶到天花板的大书架,书架前摆放一张毕德迈耶尔派风格的老式樱桃木写字柜。两窗之间是一个陈列柜,里面有各式各样年代久远的玻璃器皿。
与房门相对的墙上挂着一张超大幅的巴洛克绘画:女神黛安娜赤裸着身子坐在一辆由天鹅拉的车子上。油画下面是一排毕德迈耶尔时期的长沙发,沙发罩是玫瑰红和蓝绿色相间条纹,这是房间里惟一一个能让布罗德卡看上眼的摆设。沙发左侧的小桌上有一盏亮着的台灯,右边是个小巧的箱子,上面放着插有干枯玫瑰的花瓶,再前面就是一张大圆桌子和两把扶手椅。
门厅和储物室之间立着一张巴洛克风格的角边包金的五斗橱,上面是杂七杂八的各种小物件和瓶瓶罐罐,包括一本开了线的《圣经》、两张镶在银边镜框里的相片,后者引起布罗德卡的注意。
他走上前去,冷不防撞见自己的面孔,吓了一大跳,原来五斗橱上方挂着面镜子,镜框雕饰着五彩花纹。他端详其中一幅相片,上面是一个小男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即便布罗德卡从没有见过这张照片,他也立马知道,照片里的小孩子正是他自己。
第二张相片他以前见过。一位气质优雅高贵端庄的老妇人,衣着艳丽,头戴一顶阔边卷檐的黑帽子——他的母亲,正如他记忆里她的模样。
布罗德卡漫不经心地随便拉开一个个抽屉,像是在找寻他母亲昔日的留痕,一个他完全陌生的过去。诚然,任何人都有他隐秘的一面,一道他可以隐身于后的墙,对于布罗德卡来说,他母亲的生活就像一团解不开的谜。
一直以来他很疑惑,他母亲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被母亲送进学费不菲的寄宿学校,后来他显露出他的摄影天分,他在大学主修摄影专业。有一次他曾问过母亲,他的学习费用是不是超出了她的经济能力,她这样回答他,他大可不必为此烦忧——她就是这么说的。
布罗德卡的母亲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女人,而通常往昔的韶华岁月对一个老女人来说总是意义非凡。
自打布罗德卡记事以来,他母亲就从没有过固定的工作。她的生活中惟一固定不变的就是每年春秋两季的度假疗养,每次都是意犹未尽。
布罗德卡翻开写字柜,看到里面摆放着一捆捆的有价证券、银行存折、股票、发票和单据。布罗德卡从未怀疑,他母亲很富有,不过,当他亲眼目睹数量如此众多的存折和票据时,他更加明确,她确实是个有钱人,甚或是非同小可的有钱。
最后,在一个小抽屉里布罗德卡找到一个令他骇然之物:一把7.65毫米口径的左轮手枪,兼有二十发子弹。
他把手枪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来,然后同样小心地交换到另一只手上,布罗德卡大声爆笑起来,笑得他前仰后合,连连咳嗽,他在写字柜和房门之间来回走了几趟,好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母亲竟然有枪。
猛然间门铃大作。
布罗德卡愣住了,恍若如梦惊醒。
他打开房门。
楼道里站着一位衣饰雅致的老妇人,稀疏的金发高高盘在头顶。
“您一定就是她儿子。”她带着些许轻慢的语气说道,同时扬起描画得又黑又细的双眉。
“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叫封·费尔德霍芬。我是……我曾是你母亲大人的邻居。”
她手指对门。
布罗德卡本想向她伸出手去,不过他的右手上还握着那把手枪,于是他把枪换到左手并藏到背后。然后他把老妇人请进房间。
“我知道克莱尔有把枪。”封·费尔德霍芬夫人说,“虽然我对她的其他方面所知甚少,我以为,就没有人真真切切地了解她。”
“你们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