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小轿车见铁栅门久久未开，就按响了喇叭。一位保安立即上来招呼：“群众要上访，大门不能开。”
司马民望推开车门下车，徐泽源慌忙一把拉住说：“不能下车！职工群众要是知道你是省委领导，围住不放就麻烦了。”
“领导怕群众，还算什么领导？”司马甩开了老徐的手，转身对保安说：“请把大门打开，让我到里面去。”
保安迟疑地：“这……”
高大虚胖的徐泽源和魁梧健壮的黄达生上前介绍：“这是省纪委书记司马民望，请你打开大门吧。”
保安正在开门。司马民望把手伸进车里，不断地按着喇叭。然后面对职工群众高声说：“请大家安静！我是省纪委书记司马民望。你们要上访，我专程来下访，听取你们的意见。”
司马民望的突然出现，使那些要求上访的群众平静下来了。他镇定自若地微笑着，通过打开的大门，向职工群众中走去，身后跟着徐泽源、黄达生和秘书小苏。职工群众自动让开一条路，让司马民望走进了人群的中间。这时，尹葆春、张毅也挤了过来。
司马民望站在花坛的水泥台阶上，看到职工群众那企盼的眼神，心情激动地说：“同志们，宏达公司发生了特大火灾，给你们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很大困难，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和省纪委向你们表示深切的慰问！”
司马民望挥舞双手继续说：“你们现在要上访，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意见要提，这说明你们对党对政府是充分信任的。”
“我今天就是专门来听意见的。”司马民望看了看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接着说，“但这样多的人，听谁的呢？你们谁的意见也听不清。我提议，请大家推选几位代表，找个地方详细谈谈。其他同志先回工作岗位，积极想办法出主意，帮助公司共渡难关。”
司马民望的一席话，总算让大家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一点。
紧接着，被推选出来的十几名职工代表陆续进入宏达公司会议室。
尹葆春跟司马民望在会议室一角站着交谈。尹葆春说：“民望书记，我去与公司领导商量生产业务问题，座谈会就不参加了。职工群众对市委、市政府有什么具体意见，由张毅同志一起传达吧。”“也好。现在要抓紧恢复生产，安排好职工生活，这是维护稳定的头等大事。”司马民望应允道，“有什么困难吗？”尹葆春不好意思地看着司马民望答道：“经济上，能不能请省里帮助一下？”司马民望拍了拍尹葆春的肩膀，笑着说：“我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就是不管人民币。钱的问题，我只能回去跟省委和省政府主要领导汇报，争取解决一点。”尹葆春紧紧握着司马民望的手说：“那就太谢谢了。”
尹葆春走后，司马民望转身坐到会议桌旁，对职工代表风趣地说：“你们是公司的代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哟。有什么意见，就请竹筒倒豆子，全部摊出来吧。”
职工代表哄然地笑了。
司马民望腰板挺直，坦诚地望着职工代表：“谁开第一炮？”
粗黑大汉解着胸前的纽扣：“我来放第一炮。我们公司这几年的经济效益，是冷水洗鸡巴，越洗越缩。昨晚发生大火，只是肿透的脓疱穿了一个孔。我们工人快揭不开锅了，总经理朱崇，经常坐着漂亮的乌龟壳，出入宾馆酒楼，与市里有的领导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听说，他与出纳倪萍兰还有裤腰带下面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有几位代表被他“裤腰带”这句话逗得笑了。
粗黑大汉没有理会大家的笑声，继续说：“朱崇与市里有的领导的关系扯也扯不清。知道内情的人不肯说，肯说的不知道内情。”
一个中层干部模样的人接着发言：“宏达公司生产业务上的事全靠钟萍撑着。但她手中无权。就连更换消防设施的资金，钟萍写出了几次报告，都解决不了。朱崇把公司大笔的钱挪借出去个人得好处，而公司发展生产却没有资金。就是职工的工资，也不能按时发放了。他究竟挪借出去多少钱，只要对公司的财务帐目进行认真审核，就可以知道底细。”
一位中年妇女理了理头发说：“公司发生火灾后，朱崇打电话回来说，职工的工资要等保险公司赔了钱才能发。我们是靠工资吃饭，不发工资怎么生活呀？”
戴眼镜的技术干部说：“我是宏达公司的工程师，宏达的问题再不解决，我也只能火烧眉毛顾眼前，出外自谋生路了。”
这时，戚新国推开会议室的门进来说：“民望书记，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来了。”
“你来得正好。”司马民望站起来握着戚新国的手，边说边拉他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司马民望轻轻敲着桌面问职工代表：“你们的市委书记来了，大家还有什么新的意见？”
粗黑大汉：“主要就是刚才讲的那些问题，今天当面给领导汇报了，不要再是杨树开花，没有结果。”
司马民望侧身对戚新国说：“职工群众反映了公司主要领导一些严重经济问题；公司火灾后，又有不少具体困难，你看怎么解决？”
戚新国尴尬地说：“按省委领导的意见办，按省委领导的意见办。”
司马民望逼视着他：“你总得有个态度啊！”
戚新国只得硬着头皮表态：“公司的火灾问题，市里准备让财政拿出一笔钱，同时催促保险公司的赔偿金尽快到位。至于宏达公司主要领导的问题，我们一定认真调查，严肃处理。”
司马民望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说：“刚才市委书记已经有了明确的态度，我相信他会认真解决的。大家要齐心协力把公司的事搞好。你们反映的一些主要问题，我们一定协同市委尽快解决。当然，解决问题总要有一个过程，大家也不能太性急。如果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你们就写信，打电话，或当面骂我司马民望言而无信，不是个东西。”
职工代表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戚新国也很不自然地跟着在笑。他的笑明显带着几分苦涩。戚新国怕职工找麻烦，根本就不愿意到宏达公司来。但省委副书记魏尚飞给他打了电话，质问他为什么还没去过火灾现场，甚至批评他党性何在，良心何在。特别是魏书记说，司马民望已经到了宏达公司，他自己明天也会来，这使戚新国坐不住了。他匆匆忙忙赶到宏达，司马民望要他表态解决实质性的问题，这是意料中的事情。戚新国担心的是，司马民望还会不会给他出别的难题。
正在这时，司马民望点名说：“新国同志，宏达的问题，你们市委一定要拿出具体的解决方案，正式给省委报告。”
戚新国扫视了一眼在座的职工代表，连连点头说：“我马上回去研究，马上回去研究。”他担心不能顺利离开宏达，趁机站起身与司马民望握手告别，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宏达公司一号仓库火灾现场，四周已被编织袋布围了起来。旁边站着宏达公司的保安人员。围布内，身着工作服的五六名公安干警正在勘察现场。有的在清理一件件被烧过的物品，有的在挖掘翻找埋压的残物，有的用筛子筛选灰渣，有的在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筛出的细小颗粒。
市公安局副局长、起火原因调查小组组长虢腾，瘦长个子，四十多岁。他从火场四周的墙脚边挖出了一把把未烧透的棉纱，仔细嗅了嗅，然后直起腰对大家说：“起火点应该是仓库的中间。”听到虢腾在说话，勘察现场的干警停止了手头的工作。年轻英俊的马千里放下灰筛，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我完全赞成虢局长的意见，仓库最早的燃烧点应该是正中的地面。这里按近地面的棉纱包全烧成灰了，泥土也被烧焦了。”
这时，一辆小轿车响着喇叭来到火灾现场封锁线旁边停住了。身体微胖的市委常委、秘书长胡国民和身着制服的市公安局长郑彪先后从车上下来。保安人员见是市里的领导，立即向勘察现场的人员喊道：“市里领导来了。”虢腾听见喊声，快步走出勘察现场，扯下脏手套，与胡国民、郑彪握手，然后转身说：“同志们，大家休息一下吧，领导来看望大家了。”胡国民对勘察人员扬了扬手说：“我和郑局长想了解一下火灾的原因，是失火还是纵火？”虢腾指着一个五十来岁、满脸黑灰的干警说：“老肖，你先介绍一下当时起火的情况吧。”老肖取下手套顺手擦了擦脸，结果把脸弄得更脏。大家哄然笑了。他看了看手里的脏手套，明白过来说：“这有什么好笑？无非是一张脏脸嘛！”虢腾用手势制止大家的笑声说：“别笑了。让老肖说吧。”“据最早到达火灾现场的人介绍，”老肖理了理思路说，“他一发现火警，一号仓库已大火冲顶。当时风势很猛，大火很快就蔓延到了二号仓库和纺织车间。从现场物品烧毁的程度看，也证实第一起火点是一号仓库。由于许多物品已经烧毁，再加上救火，现场已遭破坏，现在很难说是失火还是纵火。”
马千里接过话茬：“我找了一些最早在现场的群众了解，他们反映，大火冲顶时，伴随火焰的浓烟是白色的。从烟的颜色判断，仓库内可能有磷、镁等易燃物品。群众还反映，公司财会科前不久才搬到一号仓库旁边。起火是不是与财会科的账册有关？”四十来岁的郑彪，一张黑圆脸显出鄙视的神色。他斜眼看着马千里说：“你这是从公安大学教科书上看来的吧？你还应该知道棉花之类的物品起火冒烟是灰白色的吧？群众夜间能准确分辨烟的颜色是白色的还是灰白色的？”小马被郑彪的问话逼红了脸。虢腾解围说：“小马的看法，对拓宽我们调查的思路还是有好处的。”郑彪很不高兴地问虢腾：“你有什么结论性的意见没有？”“暂时没有。”虢腾语气缓和地说，“是纵火、不慎失火还是自燃起火，还必须深入调查。”胡国民接过话说：“好吧，你们继续调查，有什么新的发现，立即报告市委。但你们不要先人为主，把事情越搞越复杂。”虢腾刚要解释，胡国民却带着郑彪钻进小轿车走了。
胡国民他们来到了市委书记戚新国的办公室。郑彪汇报了刚才去火灾现场的情况，并认为起火原因还比较复杂，一时难以确定。戚新国站起来把手一挥说：“什么复杂不复杂？复杂问题要简单化。先按失火处理，让保险公司尽快拿一笔赔偿金，帮助宏达公司恢复生产，稳定职工情绪。”
郑彪半边屁股沾着沙发惶恐不安地提出：“万一是宏达公司的人纵火，想烧毁财会科的账册或达到别的什么目的，将来就被动了。”
戚新国不屑一顾地说：“被动什么？如果以后查出来确实是有人纵火，再追查嘛。”
郑彪又壮着胆子说：“戚书记，按照公安部门的规定，对特大火灾事故，在起火原因没有查明之前，要行政拘留单位的主要负责人。你看拘留谁呢？”
戚新国点燃一支烟反问道：“你拘留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