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彪试探着说：“朱崇是公司的一把手，火灾事故他当然要负责任。但发生火灾时，他在外面出差，至今还未回来。副总经理钟萍，是二把手，又分管安全保卫工作，对火灾事故负直接领导责任的应该是她。但她已经被烧伤住在医院里。”
一直未吭声的胡国民，听到郑彪说什么拘留朱崇或钟萍，一拍沙发扶手站起来训斥道：“你郑局长的神经是不是出了毛病？你凭什么要拘留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你把朱崇拘留了，谁来领导公司恢复生产？再说，他又不是分管安全保卫的。钟萍虽然分管安全保卫，你能拘留她吗？她是省委书记的女儿！你是不是想让戚书记和我在省委书记面前吃不了兜着走？”
郑彪满脸委屈地望着戚新国嘀咕道：“我又没说硬要拘留他们两个人。”
戚新国拍着胡国民的肩膀说：“老胡，冷静些。郑局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样严重的火灾事故，财产损失几千万，还死了两个人，总得先拘留一两个人才能说得过去呀。”
胡国民惊疑地望着戚新国问道：“你也同意拘留人？拘留朱崇还是钟萍？”
戚新国给胡国民、郑彪各人递了一支烟说：“让郑局长好好想想吧。他总不会使市委为难嘛。”
郑彪点上烟吸了一口，提出了一个试探性的意见：“那就拘留公司安全保卫科的科长怎么样？他是安全工作的直接责任人。”
戚新国舒坦地擦灭烟头说：“究竟拘留谁，你们公安部门按规定办事吧。我们市委决不会干预。”
胡国民立即态度缓和地说：“对，我们市委不会干预公安部门的正常工作。郑局长，你去忙你的吧。”
郑局长心里有了底，就起身走了。
郑彪刚一出门，胡国民就笑嘻嘻地说：“书记的水平还是书记的水平，佩服佩服。”他边说边递给戚新国一支烟，“呃，我听说，张毅坚持要按照纪检监察机关的条规，追究火灾事故的责任人，你看怎么办？”戚新国点上烟，不露声色地说：“什么怎么办？常委集体研究嘛。纪委总不能只管查案，不顾公司的生产呀。到时，你可以在会上充分发表你的意见。”“常委会什么时候开？”胡国民又问道。“明天上午就开！”戚新国喷出一口烟说，“到时你态度要明确。不要因为会上的意见不一致，影响保险公司的赔偿金到位。”胡国民望着戚新国庄重地点了点头说：“行！我帮你唱好这出戏。”
第二天上午，在装修豪华高档的锦江市委常委会议室里，戚新国坐在显著的主持人位置。他从大中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用铮亮的高级进口打火机点燃后，喷出一口烟圈说：“今天常委会专题研究宏达公司的火灾问题。先请市公安局汇报一下火灾情况。”
坐在会议室墙边的市公安局长郑彪，轻咳了两声，然后汇报：“宏达纺织服装集团公司这次起火，由于报警不及时，加上消防车进入起火现场障碍较多，耽误了时间，损失惨重。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大约三千万元。起火现场还未发现纵火迹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火灾，还是待进一步调查。现在，我们已经行政拘留了宏达公司的安全保卫科科长。”
尹葆春、胡国民、张毅分别露出了截然不同的惊疑、高兴、不满的表情。
戚新国弹了弹烟灰，语调显得很沉重地说：“宏达公司发生特大火灾，我们市委常委也是有责任的，特别是我个人，应该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公安部门对这次火灾事故的处置是非常得当的。拘留了火灾事故直接责任人，稳定了职工情绪。对现场的勘察也非常认真。从公安部门现在勘察的情况看，这次事故是属于失火。”他吸了一口烟，又望着郑彪问道：“郑局长，是这样吗？”
郑彪连连点头说：“对对，是失火，是失火。”
戚新国见郑彪已明确表态是失火，就清了清嗓音说：“宏达公司是财产投保单位，为了尽快恢复生产，请保险公司按规定，让赔偿金尽快到位——市保险公司来人了吗？”
“来了。”坐在墙边的一人答道，“戚书记，我们市保险公司的意见，想请市公安局进一步查清起火的原因，请市纪委、市监察局和市审计局帮助核实一下直接的经济损失。”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宏达公司急需资金恢复生产，你们保险公司应该急客户之所急嘛。”戚新国态度和善地说。
张毅点燃一支烟说：“我看，市保险公司的意见有道理。
就算是失火，这样大的经济损失，也应该追究有关人员的失职渎职责任。”
“这些事就由市公安局和保险公司去处理吧，你们纪委就不要插手了。”胡国民态度傲慢地打断了张毅的话，“已经抓了保卫科长，你还要追究责任，追究谁的责任？难道要追究省委书记女儿的责任？她是宏达公司的副总经理。”
胡国民的挑衅性语言，使在坐的人感到吃惊。张毅气得脸色发青。他左手掌包着右手指，捏得叭叭响，嗓音低沉而坚定地说：“群众对宏达公司主要领导的问题有举报，省纪委要求市纪委协调有关部门调查并报告结果。再说，宏达公司火灾损失这么大，省纪委司马民望书记都要求查清原因，分清事故的责任，对有关人员作出严肃处理，这不能说不是纪委的事吧。“戚新国喷出一口烟说：“好了，好了，不要争了。张毅同志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们也得考虑与省委主要领导的关系。钟萍同志因救火被烧伤还在住院，我们这里要追究她的责任，这在感情上也说不过去呀。”
张毅有些不服气：“我又没讲要追究钟萍同志的责任！”
胡国民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你要追究谁的责任？难道要追究戚书记的责任？”
张毅也毫不相让：“是谁的责任就追究谁的责任！”
“算了，算了，把公安机关调查的情况上报一下，各方面都可以交差，大家看怎么样？”戚新国环顾着在座的人员。
尹葆春猛吸一口烟吐出说：“我的意见，还是请纪检监察机关与公安部门一起调查一下为好，我也听到了群众对公司主要领导的一些反映。”
戚新国站起来转到椅子背后，双手扶着椅背，两眼盯着尹葆春：“葆春同志，市长在北京学习，你是常务副市长，经济工作主要是你负责。你看是不是先尽快帮助公司恢复生产，稳定大局，其它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尹葆春弄灭手中的香烟，不愿让步：“我个人的意见，两方面的事同时抓，既要设法稳定职工情绪，尽快帮助宏达公司恢复生产，又要进一步查清火灾的原因，分清事故责任。同时，对职工反映公司主要领导的问题也应查清楚。”
张毅立即表态支持：“我赞成葆春同志的意见，我建议组织两个工作组，由市政府组织一个工作组，帮助宏达公司稳定职工情绪，恢复生产。再由市纪委牵头，组织一个工作组，调查火灾的原因和责任以及公司主要领导的一些问题。”
戚新国怕事情越弄越复杂，就说：“张毅同志的意见也不是不行，但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我看先稳定职工情绪，尽快恢复生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不然，职工老是到市委上访，大家都不得安宁。要是到省里去上访，影响就更大了。退一步说，如果现在追究火灾事故的责任，这明摆着要查钟萍嘛。我相信省纪委也不会赞成我们查钟萍，与钟国梁同志过不去。”
张毅狠吸了一口烟，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意见：“戚书记的意见当然也有道理。但我考虑，群众反映宏达公司的一些腐败问题，如果不认真解决，恐怕想稳定也稳定不了，想恢复生产也恢复不了。我看还是两手抓，一手抓经济，恢复生产；一手抓反腐，维护稳定。”
五十多岁、高大肥实的市委副书记袁佑明咧开大嘴，满脸笑容地对着尹葆春和张毅说：“按照规定，纪委牵头调查火灾事故的责任是完全应该的，但新国书记考虑到各种人际关系和公司的实际情况，纪委不去调查也是对的。我看，先按新国书记的意见办。其他常委没有不同意见吧？”
其他常委互相看了看，都未吱声。
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我有意见！”钟萍腰杆挺直地站在门口说，她右手缠着纱布，被套在颈上的纱带吊在胸前。脸上涂着烧伤药膏，浓眉下的双眼，因为气愤而露出骇人的光亮。
参加会议的人员，齐刷刷向她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钟萍怒而不躁地说：“我是偷偷离开医院搭‘的士’来的。
宏达公司的火灾，安全保卫工作由我分管，我应负直接领导责任。公安部门要对我实行行政拘留。有人告诉我，因为我是省委书记的女儿，市委领导出面干预，才拘留了公司的安全保卫科长。我恳求常委们，让公安机关立即拘留我，放出我们公司的保卫科长。我钟萍决不能让别人替我受过。”
戚新国见钟萍贸然在常委会议室门口说出这番话，就慌了神。他迅急起身去搀扶着钟萍进到会议室说：“有话坐下慢慢说。”
钟萍倔强地站在会议桌旁，不肯坐下。她继续说：“有人还告诉我，省市纪委还要追究我失职渎职的责任，要我尽快向父亲求情，让纪检监察机关不要插手宏达公司的事。我恳求常委们，让市纪委立即派出调查组，彻底查清宏达公司的问题。
该我钟萍负责的事情，我决不会推卸分毫。不要因为有人不愿查宏达的问题，拿我当挡箭牌。”
胡国民心情紧张地走过来劝道：“钟萍同志，你是党员，应该懂得党的纪律。今天是开常委会，你有话个别说好不好？”
钟萍看见常委们都在惊奇地望着自己，就检讨说：“实在对不起，我今天的做法太过份。但我急于想让全体常委都知道，我希望宏达公司的问题能彻底查清楚，不要因为怕伤害我就放走别人。”
戚新国拍着钟萍的肩膀说：“好好好，宏达公司的问题市委一定会彻底查清楚，你回医院安心养伤吧——老胡，还不快点安排车送钟萍同志回医院！”
胡国民拉着钟萍说：“走吧走吧，常委还要继续开会。”
钟萍和胡国民走出了会议室。
戚新国坐下来点燃一支烟，铁青着脸说：“是谁吃饱了饭没事干，跟钟萍胡说八道这些事情？”
常委们互相望了望，想观察出是谁说的这些事。
张毅神态自若地说：“宏达公司的问题，市纪委还查不查？”
戚新国一听就冒火了：“还查什么？要是再查下去，恐怕连鸡犬都不得安宁！”
张毅没管戚新国的脸色，继续说：“钟萍自己坚决要求查，你刚才跟她表态也要查，怎么不算数呢？”
戚新国气得敲着桌子说：“你真是个死心眼！那些话是为了哄着她尽快离开会场嘛。”
张毅似乎有些不识时务：“宏达公司的问题不查清楚，市纪委不好向省纪委和群众交差呀。”
戚新国心烦气躁地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宏达的问题市纪委不要插手了，免得惹麻烦。市公安局过两天把宏达的保卫科长也放出来算了。葆春同志，请你尽快从市财政筹措五百万元帮助公司恢复生产。请市保险公司抓紧时间让赔偿金到位。宏达公司的火灾情况由市公安局写出书面调查报告。散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