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我国某省锦江市市区,华灯竞放,灿烂辉煌。一座座耸立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电器城、美食街、大酒店、夜总会等霓红灯招牌,五颜六色,变幻莫测。路上各种小轿车川流不息。路边熙攘的人群中,间或夹杂着不同肤色的外国人。
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女牵手搭肩,谈笑嬉戏。
街道旁边,气势恢宏的楼外楼宾馆门前,三五成群的男人春风得意,一手握着大哥大,一手搂着小美人,漫步进入彩灯闪烁的大门。肩披彩带、浓妆艳抹的迎宾小姐,面带微笑,对着来客点头弯腰,轻声招呼:“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突然,远处传来急速密集的警笛声,令人心悸。
在揪心刺耳的警笛呜叫声中,大街上十几辆消防车红灯闪烁,由远而近,疾速驶来。车灯的束束强光明亮刺眼。一辆接一辆的消防车,风驰电掣,朝着烧红天际的城郊方向奔去。
急促的警笛声,顿时使繁华的夜市增添了令人不安的紧张气氛。这种情景大家一看就明白,一定是哪里起火了。
警笛轰鸣的消防车进入了郊区的公路。在不远地方的宏达纺织服装集团公司的厂区,已大火冲天,烈焰腾腾。一位男式短发的中年妇女,小步快跑地赶到公司门口,冲进传达室,拨通了火警电话:“消防队吗?宏达公司发生火灾,地点在南郊水井铺,地点在南郊水——井——铺!”传达室的工人说:“钟总,刚才我们已经报了火警。”这位中年妇女就是宏达公司的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钟萍。
钟萍放下电话,又旋风般地赶往大火现场。
仓库和厂房在熊熊燃烧。风随火势,火借风威,越烧越猛。几丈高的火焰,卷着万千火星,升腾翻滚,直奔长空。赶来救火的职工群众一片混乱。几个工人在手忙脚乱地搬弄地面的红色消防栓,但怎么也打不开,拿着帆布水管的人只能干着急。那些提水桶的,拿灭火器的,更是莫可奈何,眼睁睁地望着厂里的财产被烧毁。
钟萍眼见工人已无法扑灭大火,脑子里突然显现出仓库旁边的公司财务科。她立即召唤几十个人跑到财务科,但大火已经封门。钟萍指挥那些拿灭火器的人,齐向火门喷射,然后带着十几个人撞开刚熄火的大门,冲了进去。
钟萍等十几个人抬着几个柜子先后从火洞中钻了出来。他们的衣服已经着火,拿灭火器的,提水桶的,见他们一出来,就立即泼水,喷射粉末。走在后面的两个人刚钻出火洞,不幸被烧塌的木梁打倒在地。钟萍与几个职工急忙返身去抢救。她双手迅急搬开燃烧很旺的木梁,正要把一位倒在地上的工人扶起来,一节着火的木头又掉了下来。钟萍被打晕在地。
这时,红灯闪烁的消防车鸣着警笛来到了火灾现场。一车车消防队员身手快捷地投入了灭火战斗。十几辆消防车软管喷出的灭火液犹如条条矫健的长龙,直射滚滚浓烟。已被烧残的仓库和厂房发出了轰然的倒塌声。消防车在继续喷射灭火液。
凶猛的火势被压了下去。钟萍等人被抬了出来。搬运死伤人员的人群中,有一位四十来岁、五短身材、体格健壮的人。他是锦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尹葆春。
经过消防员的英勇拼搏,大火终于熄灭。被烧掉的仓库、厂房剩下断壁残垣和设备残骸,冒着青烟。消防队员继续在清理零星火源。两名死亡的工人被搬在地坪上。他们的妻子正扑在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一些人劝说着,拉扯着,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扶了起来。另外一些人,七手八脚地把尸体抬上了卡车。被人紧紧抱住的死者家属哭喊着,挣扎着,拼命要扑向卡车。在哭喊声中,卡车匆匆地开走了。
职工们三五成群地在指责谩骂不在场的宏达公司总经理朱崇:“朱崇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不顾我们职工的死活!”“他吃肥了,养了婊子,弄得我们无法过日子!”这样的人还当上省人大代表,真是天理不容!”
满脸烟灰的尹葆春,已显得精疲力尽。他没有理会职工们的指责谩骂,离开人群,走到一旁,疲惫地拿出手机给市委书记戚新国拨电话。
四十七岁的锦江市委书记戚新国,戴着金丝边眼镜,正在省委副书记魏尚飞家的书房汇报。他听到自己手机的响声,潇洒自如地打开一听,是急促熟悉的话音:“新国同志吗?我是尹葆春,宏达纺织服装集团公司发生了特大火灾,死亡两名职工……”戚新国对着手机嗯嗯地应着,突然神色紧张地站起来说:“什么?省委书记的女儿钟萍同志烧伤了?你火速选派医术最过硬的医生,调用设施最优良的救护车,连夜送往省城最好的医院治疗。”五十来岁的魏尚飞,身躯高大而肥胖。他在书房来回踱着方步,似乎在思考什么,一听到戚新国说钟萍被烧伤了,就立即停住了脚步,神色不安地问道:“钟国梁同志的女儿钟萍烧伤了??戚新国望着魏尚飞,神态严肃地点了点头,继续对着手机下达着指示:“葆春同志,我今晚在给省委.领导汇报,明天才能回来。市长不在家,你全权负责火灾事故的处理。火灾原因的调查,由市公安局长郑彪负责。公司的财产损失怎么样?”
尹葆春在火灾后的现场对着手机答道:“财产损失非常严重,烧毁了两栋储存仓库和一栋厂房。火灾现场已经封锁。起火原因和财产损失情况正在组织有关部门的人员进行调查。”
戚新国沉着地挥动右手说:“宏达公司损失这样严重,你要尽快想办法筹集资金帮助他们恢复生产,维护工厂稳定。你可以要宏达给保险公司写个报告,我批一下,让保险公司先拿一笔赔偿金应急。”
“我跟保险公司的同志说了。他们认为,要等失火原因和财产损失有个大体眉目以后,才能安排赔偿金。”尹葆春对着手机解释着,“另外,市纪委书记张毅说,省纪委书记司马民望给他来了电话,要他协助市委、市政府稳定职工情绪,帮助恢复生产,同时要他协调有关部门,尽快查清起火原因,对有关责任人作出严肃处理……”
“乱弹琴!”戚新国对着手机生气地说,“这些人成天就知道处理处理!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弄到钱。没有钱怎么恢复生产?不恢复生产怎么维护稳定?”站在书房内的魏尚飞,一直在细心听戚新国打电话。他见戚新国越说越生气,就用手在胸前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别发火。戚新国余气未消地关上手机说:“真烦人!火灾的事他们也要插上一手。”魏尚飞从书桌上抓过一包大中华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顺手递给戚新国一支说:“你不能这样讲,追查重大事故的责任人,也是纪检监察机关职责范围内的事。”戚新国立即掏出精致漂亮的打火机一边给魏尚飞点烟一边辩解:“我不是不要他们追查,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嘛。”魏尚飞深深吸了一口烟,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有些事以后再谈,你今晚就赶回锦江。四十多公里路,不要一个小时就到了。你抓紧时间把火灾的情况弄清楚,尽快给钟国梁同志汇报。”戚新国自己把烟点上说:“好吧,今晚我就回锦江。我要给您汇报的事就长话短说。锦江市委的班子您得想办法调整调整了。我不能老占着书记的位子,使下面的同志上不来。”“你的意思我明白,让我考虑考虑。你不要老来跑了。”魏尚飞缓缓地来回走动说,“我虽然管党群,但重大人事问题,必须经常委集体研究,由钟国梁同志拍板,因为他是省委书记呀。”
这时魏尚飞的老婆、省里一家银行的副行长徐艳芳,推门进来,提着热水瓶添茶水说:“还研究什么呀,我看新国也该往省里动一动了。”四十六岁的徐艳芳体态丰腴,果绿色的高级紧身套衫裙跟她的年龄和身段实在有些不相称。魏尚飞见老婆说话不注意场合和分寸,脸色不悦地说道:“我们研究工作上的事,你少插嘴好不好?”“哎呀,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都可以明说,还打什么哑谜嘛。”徐艳芳边说边把添好茶水的杯子大大咧咧地放到茶几上,“新国,你们市里的事,老魏会帮忙的。”“你——”魏尚飞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戚新国知趣地告辞说:“不打扰了,我得马上赶回锦江,市委班子的事就拜托魏书记和徐行长了。”……
在火灾发生的这天晚上,省纪委书记司马民望正在陈设简陋的办公室阅读桌上的一迭信件。他,单高个子,头发已夹杂着银丝。浓眉下深陷的眼窝里,双目炯炯有神。亲自批阅干部和群众的来信,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他觉得这样做,工作量是大了些,但可以了解不少的真实情况。司马民望在看到《宏达公司的朱崇为什么得不到惩处》的信件时,眉头紧锁,右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交替弹敲。桌上,显眼地摆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外国老式怀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司马民望抓起电话,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你是省纪委司马民望书记吗?”
“我是。你是谁呀?”司马民望平和地问道。
“我是锦江市宏达公司的职工,总算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公司腐败问题严重得很,总经理朱崇就是一条大蛀虫。我们多次向市委反映,也给省纪委写了信,但都未引起重视。今晚公司发生大火,绝不是偶然的,它是我们公司腐败问题的大暴露。我们明天要来省纪委当面反映情况。”
司马民望对着电话筒神态严肃地说:“你们职工群众积极参与反腐败斗争,这种精神是很可贵的。但是,请你们不要来省里上访,我们省纪委和你们锦江市纪委一定派人去调查。”
“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定要派人来。”
“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把问题解决好,先不要来省里,喂,喂……”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司马民望无奈地放下电话。稍稍理了一下思路,马上又拿起电话说:“小苏吗?你过来一下。”
司马民望的秘书小苏推门进来说:“已经很晚了,您该回家休息了。”
司马民望拿起桌上的怀表看了看:“呵,十一点半了。你给信访室老徐和案件检查室黄达生打个电话,明天一清早跟我一起去锦江市。”小苏点着头退出了办公室。
司马民望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夜时分。四十二岁的妻子、省文化厅文艺处的副处长林虹,一边轻轻地哼着歌曲,一边为丈夫收拾出差的行李。那苗条的身材,白嫩的脸蛋,让人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她一见丈夫进来,立即轻盈地迎上去接过公文包笑嘻嘻地说:“你才回来呀。苏秘书来电话说,你明天一清早要出差,我正准备给你收拾行李呢。”
司马民望面带微笑:“我的行李有什么好收拾的呢。”
林虹娇嗔道:“换洗衣服和牙刷牙膏总要准备吧。”
司马民望舒坦地说:“好好好,我老婆贤惠,能干——玲玲睡了吧?”
林虹拿着公文包走进卧房说:“明天是星期天,玲玲跟姨妈到锦江玩去了。”
司马民望一听,跟着进了卧房,惊疑地问道:“林岚来过了?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林虹漫不经心地答道:“她不让我打电话。她说见了面,会使你心里不好受。”
司马民望神色黯然地说:“林岚真是替别人想得太多。我欠她的,这一辈子恐怕无法还清了。”
林虹端着茶杯递给丈夫,温顺地开导:“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她说,只要你日子过得顺心,她就心安了。”
司马民望恳切地说:“林虹,你姐姐日子确实过得不顺心,有空要常去看看你她,多安慰安慰。”
林虹不以为然地低声嘀咕着:“这能怪谁呢?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她却离开了你,跟胡国民结了婚。”
“话不能这么说。与她离婚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不管怎么样,她帮我医治了病危中的母亲,也送你上了大学呀。”
林虹听丈夫这样讲,心里也不是滋味,便不作声地去替丈夫继续收拾行李。
司马民望心情沉重地接着说:“我总觉得,林岚跟胡国民结婚是有苦衷的——对了,我明天清早要去锦江,早餐你自己去买吧。”
林虹歪着头笑道:“你怎么关心起我来了?你每天从早忙到晚,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
第二天早晨,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在封闭式的高速公路上奔驰。车的前排坐着司马民望,后排坐着五十多岁的信访室主任徐泽源和四十七八岁的案件检查室主任黄达生以及秘书小苏。公路两旁,林木葱笼,繁花满树。很快黑色奥迪轿车随着车流爬上了交叉盘旋的大型立交桥,又穿越飞架宽阔江面的宏伟的斜拉式大桥,直奔繁华的开发区。新建的高楼大厦,富丽堂皇,熠熠生辉。其间,各色广告牌绚丽多彩,仿古建筑和西洋建筑交相辉映。正在施工的高层建筑工地,巨型塔式起重机的长臂直指蓝空。
司马民望乘坐的奥迪小轿车来到了宏达公司大门口。关闭的铁栅门内,数百名职工群众沸沸扬扬,争争吵吵,要去市委机关和省委机关上访。常务副市长尹葆春和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张毅以及公司的保安人员正在分头劝阻。年近五十岁的张毅,小平头已经灰白。
一位粗黑大汉火爆地说:“我们已多次向市里反映公司的问题,你们却官官相护,不作处理。今天一定要去找省市领导当面说清楚,为什么置之不理!”
一位中年妇女抹着眼泪在哭诉:“车间烧了,我们怎么生活呀。市委不解决问题,我们就找省委去。”
一位戴眼镜的技术干部举着双手在大声叫喊:“我们现在这些人,分为两队。我左手边的,跟黑大个子去市委;我右手边的,跟我去找卡车,上省委。”
尹葆春满脸灰黑,声音嘶哑地说:“大家不要去市委,我是副市长尹葆春,有什么问题向我反映!”
张毅神态困乏地呼喊着:“请大家安静!我是市纪委书记张毅。你们派出几名代表,找个地方,我们专门听取意见。”
职工群众情绪亢奋,七嘴八舌,一片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