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塔背对着小窗户跪在地板上。她穿着件粗糙的长裙,腰间系着带子。她的上半身赤裸着,披散的头发如同红色的火焰一般落在背上。她深深地向前躬着身子——她面前可能放着个十字架,雷伯莱希特看不到——嘴里喃喃地念着虔诚的祷词,雷伯莱希特听不出到底是什么。刚刚念完,玛尔塔便操起一根差不多有胳膊那么粗的带短皮带的棍子,越过脑袋,向后背挥去。那短皮带上打了结,清脆地拍在她赤裸的脊背上,就像赶车夫用鞭子抽打马匹的后臀。
玛尔塔痛得把身子一挺,发出细细的一声呻吟,像被人用脚踩住了的猫那样。
圣处女玛利亚啊!雷伯莱希特吓得要死。好一阵子,这偷看的男孩儿才明白,玛尔塔是诚心要让自己疼痛。然而,当他明白了这一行为的含义,当玛尔塔一而再、再而三残忍地鞭打自己时,雷伯莱希特突然感到他的欲望被煽动起来了。那皮带的抽动、它落在皮肤上发出的脆响、玛尔塔轻轻的呻吟、那刑具在她背上造成的红色痕迹,这一切都使雷伯莱希特心醉神迷。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像做着这秘密行为的玛尔塔一样如此强烈地吸引雷伯莱希特。即使是他最淫荡的梦——那里面经常出现的是道貌岸然的教士和修女——也没有这窗上窄窄的一条缝儿使他感到更强烈的欲望。大卫王看到裸浴的拔士巴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感受吧。还有阿斯韦卢斯看到埃斯特、参孙看到大利拉的情形也大约如此。
为了控制自己,雷伯莱希特咬住自己的大拇指,尽力屏住呼吸,但这自己给自己吃的苦头没起作用,他愈来愈强烈地希求玛尔塔不要停下她的苦修。哦,若是他能自己向那美丽女子的洁白躯体挥动鞭子,那该是何等的乐趣啊!——这是何等的诱惑……
说到女人,雷伯莱希特只了解索菲身体的细节,那是一个他从童年起就熟悉了的身体:规矩、纯洁,不带有诱惑和激情。他从来不能理解,为什么大教堂讲坛上的布道神父要称女性是魔鬼般的性别,所有的女人都把人引向魔鬼。可此刻,他顿时理解了阿坦纳西乌斯·泽姆勒的意思。一个女性的躯体完全可以使一个男人丧失理智,夺去他所有的人才具有的高贵思想,会让他去引诱奸污女人,成为通奸者和淫欲无度的人,成为为所欲为和欲望的工具。
望着那鞭笞自己发出呻吟的女子,雷伯莱希特情愿付出一切,让这令他心醉神迷的一幕持续到世界末日。他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呻吟出声。他试着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但狂野的想象充斥了他的脑海。他愿意发誓放弃圣处女玛利亚和所有的女性圣徒——圣阿波洛妮亚、圣依尔姆希尔德、圣巴巴拉、圣卡塔琳娜、圣阿格妮斯、圣海德薇希、圣罗丝维塔、圣希尔德贡德、圣伊丽莎白、圣苔克拉、圣爱尔墨林蒂斯、圣玛尔塔——惟独不包括眼前这一个玛尔塔。
雷伯莱希特不知道自己在小窗前偷看了多久,但当玛尔塔最后大声说“阿门”并在前额和胸前画了三个十字,结束了整个仪式时,他像个从梦中惊醒的孩子一般吓了一跳。玛尔塔已经起身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留下地板上一小堆豌豆——玛尔塔就是跪在豌豆上的,好令自己的躯体感到更大的痛苦。随后,灯灭了。
雷伯莱希特又是失望又是满足地偷偷溜回到阁楼上。他冷得发抖。索菲似乎并没有发现弟弟的离去,他打着冷战爬上床贴到她身上取暖的时候,她连醒都没醒。雷伯莱希特伸出手去摸索她的身体,她也随他去。雷伯莱希特以前经常这样做,并且不曾带有丝毫的邪念,所以索菲也允许他做了。然而这一次可大不一样了。
第二天早上,雷伯莱希特努力避开养母走路。面包泡牛奶的早饭反正从来都不是大家在一起吃的,每个人都找一个角落,不受干扰地享受自己的食物。
冬天里,石匠的工作一般都是上午很晚才开始,一是因为寒冷令手指动弹不得,另外也是因为天色太暗。那天早上,雷伯莱希特在师父卡尔瓦奇眼前露面的时候,稍稍显出茫然若失的样子。
这位教堂建筑师傅对雷伯莱希特来说,是第二个父亲以及很多方面的榜样。要不是他本人这天也是一副疑惑糊涂的样子,像面对基督的门徒多马,他肯定会注意到徒弟脸上的不安,并且问他出了什么事。
此时的卡尔瓦奇,嘴里冒出一串串由德语、拉丁语和意大利语混合而成、谁都听不懂的骂人话来,这正是典型的卡尔瓦奇风格,预示着没好事。最后,他被学徒和伙计们围在当中,破口骂道:“这群可怜虫,舔教士屁股的,坐在教堂板凳上放屁的家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他这火气是冲谁发的。
“跟我来!”卡尔瓦奇一声吼,脑袋一甩,示意大家跟他走,然后向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他们从北门走上石阶,进了教堂。卡尔瓦奇怒气冲冲地跺着地在前带路,穿过通往亚当门方向的楼厢。在第四根支撑穹顶的石柱后面,他停下了脚步,地上躺着某座雕像的碎块。
雷伯莱希特惊恐地抬起头来:本来驮着石雕“未来”的基座,现在是空荡荡的了。
像是从遥远的远方,雷伯莱希特听到了布道神父阿坦纳西乌斯.泽姆勒的声音,听他申诉“未来”的罪恶。他看到石雕那张窄窄的脸和他的养母玛尔塔与之极为相像的脸,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认为这是对他夜间的偷窥所犯下罪恶的一种惩罚。他爱“未来”就像爱圣母玛利亚——如果人可以爱一座雕像的话。总之,那石头雕出来的优雅的身体,使雷伯莱希特发现了无上的美,用虔诚信徒的话说就是“值得顶礼膜拜”。
有那么一天,卡尔瓦奇发现了这个沉思地仰望着雕像的雷伯莱希特。他陶醉在由不知名的艺术家之手塑造出来的魅力之中。从那天起,卡尔瓦奇对待雷伯莱希特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孩儿和他有同样的感受。当他问雷伯莱希特看着那座雕像有何感受时,雷伯莱希特只是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直到大师自己做出回答:想活生生地占据这个女子的冲动——雷伯莱希特正是这么感觉的。而卡尔瓦奇又加上一句:从此之后,雷伯莱希特将会永远只按照“未来”的样子在女性中寻找自己的爱人,他将拿所有的女子和这座雕像加以比较,因为这座雕像便是他心目中女性的原型。他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师父的话,但是从昨夜起,他知道卡尔瓦奇言之有理。
“你们觉得,”卡尔瓦奇在地上的碎块前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说道,“人们之中,谁是更具有美德的——是创造了这雕像的人,还是造成它的坍塌的人?”
众学徒和伙计谁也不敢看师父,更不敢回答,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卡尔瓦奇总是自己回答自己提出来的问题——是的,别人要是抢去了这个任务,他是会发火的。果然,他开口了,并且是从头说起:“我们不知道创造了‘未来’的那个人的名字,因为在这个作品产生的年代,任何一种艺术创造都是为了敬仰上帝。一个艺术家只是虔诚的大地之上的一粒沙子。但是,手下造出‘未来’的那个人,他是怀着纯洁的思想进行创造的。他肯定生命,用一个美丽的、指向远方的女性形象作为‘未来’的化身,就连菲狄亚斯面对他的情人芙里尼也创作不出比它更仪态万千的女神像了。这座雕像装饰了这座大教堂达三百年之久,然后就来了那个鄙视人类的布道神父阿坦纳西乌斯·泽姆勒,非要称自己比我主耶稣还虔诚正直,比圣处女玛利亚还纯洁。而事实上,他的人品却是如此下流,就连看见一座石雕,也会生出歪思邪念。他这样一个人,脑袋里装的只有罪恶。他的想象力甚至会在一块砂岩上蹭来蹭去,他的思想被魔鬼统治着。他自认是大宗教裁判长,而这就是他的大作!呸,魔鬼!”
魔鬼,魔鬼!空荡荡的大教堂里响起了回音,而寒冷,似乎更加强了回声的音量。卡尔瓦奇又停了片刻,然后便冲着来路的方向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