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什么最大?回答各种各样。但哲人早就说过,是人心。世界上什么最小?有人回答,是灰尘,是细胞,是分子。但哲人也早给过答案,同样是人心。
照此看来,人心真是个怪东西,忽大忽小,叫人捉摸不定。
住在乡下的人向往城市,因为那里有金钱有高楼,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住在高楼上的都市人,随时会产生说不清的烦闷,要到乡间去,到原野去,到大漠戈壁去。
我是一个深刻的都市病患者,不断做着到大城市去的梦。但同时又是个深刻的怀乡病者,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总能动我情愫。我所期望最好的生活,是在这里住几月,那里住几月,绝不在同一个地方住得太久。所以只要我攒足了够跑一百里远的钱,就立刻出发,向着百里外的地方奔去。
但我经常攒不到足够的钱,所挣即所食,所攒即所花,所以总是走不了很远。
所幸门前有座古楼。那是城中荒僻的地方,几株乱树点缀在那里,一列残砖倒在地上,这一点古味,使整个城市多了一点文化色彩。我所喜欢的是这种沧桑破败,是这种能看见历史的东西。每到又动了游走之心,而又无力远行,就来到此处,坐它半日一天,在长条石上坐看外围开发的各种住宅、商场,和在不断走动着的行人。当别处都是喧嚣的时候,这里总是寂静的,寂静得有些荒凉,荒凉得热闹人都不愿来。
在这里最方便与李白对话,拿起电子词典,或者翻开唐诗三百首,就看见李白了。他还是那样清瘦,也许是酒喝多的缘故,总是醉醺醺的样子。那件白衣似乎穿了很久,有点脏了。在电子词典上一点,李白的老毛病就犯了,不顾场合地吟唱起来:“众乌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把那《唐诗三百首》一翻开,李白赫然在目,其声可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空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上海来的王贤弟沉醉到诗的意境中去了,我们在那儿坐了很久,竞不知离去。我本以为自己很可怜,没有钱四处周游。贤弟却安慰我,能与李白共一城,还要去哪里销魂?天下虽大,大不过人心。心里虚空清净,揣着一份永远的幻想,难道不是人生最高境界么?
无事可做的时候,忙里偷闲的日寸候,有朋自远方来的时候,我就到那古楼去,在树缝里看一点人世的繁华与可笑,在石头凳子上安顿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