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回顾这些年奔波的路,绝大多数竟是被死人驱使。不知这是否怪癖。
每一个死人,在我这里都感觉不到已死,仿佛活得好好的,让人发生亲近。我去岳阳,是被范仲淹老先生拽去的,尽管他自己并没去过;去苏州,则是惦记着沈复和芸娘,偶尔也受张继的召唤;去桃源,那就不用说了,当然是因为陶潜和沈从文。我绝无恋尸癖,但确实喜欢死人比喜欢活人多。
在南昌,沿着抚河故道,已经开辟出很好的花园,那一脉清流忽而湍聚成一个小湖,忽而又被一座桥梁遮断,显得变化多端,极其妩媚。因为有了这条断断续续的河流,南昌也平添了几分人文色彩。在抚河入赣江的汇水湾,就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骛齐飞”的滕王阁。门票太贵,把许多人挡在门外,这是南昌的短视。王勃上去若也花上几十块钱,恐怕也没有好心情来欣赏秋水长天、落霞孤鹜了。一帮学生在外围急得团团转样子,希望有一个他们习惯的对抗方式(比如偷偷给它一点破坏,或者翻墙进去),但是管理者太高明,几乎无懈可击,逼得人只能远观,而不可近玩也。
抛弃滕王阁,抛弃王勃,反正江西的死人多的是。
于是乘上一辆大巴,顺着抚河上去,再上去,直到河边的那座小城出现在眼前。
一溜白色的建筑,高的高矮的矮,无规则地排列着。它的规则就是抚河流淌的规则,由南向北。但车子进去之后,感觉就发生变化了,几乎与各地的城市没有区别,几栋最高的建筑,是银行、电信、电力、保险。商家大甩卖,商业街人头攒动。
不过抚州一定是历史悠久的,无论它翻盖了多少楼房,无论它的人们怎样追慕时尚,只要往城南去,看见一个圆形的门洞,看见里面一个仿宋建筑,看见那尊不忌风雨、不怕雷电的塑像,你就会突然蔑视一切新建的高楼,所有对时尚的追求。
王安石,王荆公,在中国历史上曾经何等风光,要变更天下一切之弊法。
看他写的那许多诗篇,可以断言,这个人本质上只是个文人。抚州人大概也把他作为文人看重。但我却比较欣赏他作为教育家的一面。他说,国家必须实行统一的“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的教育制度,培养了足够的人才,才可以“变更天下之弊法”。
我在纪念馆内踯躅很久。作为一个外乡人,是王安石将我引到抚州来。但他自己,除了灵魂,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