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愿念佛讲话传到我手的时候,我还是整天忙碌,几乎没有闲暇。但是我决心要出一趟远门,去一趟西安。
西安,已经去过的,不太有皇都气象了,充其量还保留着一点贵族气息。
但我这个人实在无可救药,比较喜欢破旧的东西,残败的东西,荒凉的东西,俭朴的东西,所以,西安我还是十分喜欢的。起初,我刚到车站,看见旅客那么拥挤,心情也很糟。但出了城,到了长安县,坐在一个简易凉棚,吃了一碗更加简易的凉皮之后,看着满眼干旱的土地,和土坡上挣扎生长着的枣树,慢慢起了欢喜心。这里有一个“郭曲”,还有一个“杜曲”,合起来成了一个郭杜镇。
我比较倾向于保留“郭曲”、“杜曲”,因为那里人发出的“曲”的读音,实在当得起世界文化遗产,就像湖南所保留的“樟树坡”、“望城坡”、“南岳坡”
等古名,令人起思古之幽情。
我来郭杜,走的是1200多年前王维所走的路,目的地都是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经,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古树参天,流水潺潺,白云飘飘,寺塔隐隐,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我寻觅大树,看见了几棵扎根在塬崖上的枣树,但没有见到古树;我倾听泉声,但见满目干白土地,和几条干裂的沟渠。我来到香积寺,只有一处歪斜古塔,几间禅房。作本愿念佛讲话的圣苏法师,在一间才可容身的小屋卧着,脸色清癯苍白,身材纤瘦,有得道迹象。他说话很快,但表达清晰,说若不嫌床小被单,可在寺中歇息。我本来也算能说一族,可在这位年轻的法师面前,恐发妄言,竞不知如何开口。法师善解人意,不跟我计较佛门规矩,也不谈深奥理论,只有一点要我记住:就路还家,一门解脱。
香积寺在西安南郊神禾塬,往南的隐隐青山就是终南山,一切给人浩大空阔气象。在这浩大背景上,我只看见一张小床,那是中野孝次描述过的最合人类需要的小床,宽不过三尺,超过此床即为奢侈。圣苏法师躺在神禾塬的这张小床上,心无旁骛,神游八极,告诉我:就路回家,一门解脱。我躺在这小床上,感觉不宽不窄,无喜无忧,沉沉地睡去了。一个大雄走来,他见过了繁华,见过了衰败,见过了青春,见过了苍老,也见过了死亡,最后躺在神禾塬的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