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以为,旅游虽云乐,但须具“三美”:美景、美食、美伴是也。无美景,大老远你跑到那儿去干吗,找罪受?美食,非指大鱼大肉,乃指当地的风味小吃,最好是坐在街边摊档的小台小椅小板凳上,就着风就着月就着路人的目光滋滋喇喇地吃。美伴,不可多,三二足矣,但须趣味相投,若有一女伴,那更是锦上添花,旅途将增添许多情趣。
唯此次沪杭文化风景线之旅,同游者仅三条汉子,无女伴,诚美中不足,所幸两位伙伴——烈修与晓东二兄均广东风流名士也,乃识情识趣嗜茶嗜酒能侃能癫之人,其乐无穷矣。
余与烈修兄先行抵沪,甫踏入酒店,手提电话响了,是晓东从深圳打来的,听说我们要去周庄,他就急了,说马上飞过来,千叮万嘱要等他。但他还在九霄之上,我们已迫不及待驱车前往周庄,试想一下,因庶务缠身,周庄一直只在梦中,偷闲不得,奈何只能望梅止渴。而今,已站在梅树下了,还能干咽唾液么?谁能抵得住周庄的魅力周庄的诱惑?
对不起,晓东。嗨!周庄,我们来了。
轻轻地踏在青砖砌成的古街上,怕惊醒这九百岁的老人。黛瓦粉墙。
飞檐朱栏,蠡窗水巷,悠悠地诉说着往昔的繁华绮盛。
一直憧憬着周庄“轿从前门进,船自家中过”的情景,原以为那只是文人醉语,及至履叩张厅,方知所言非虚。这座古色古香的明代建筑,蠡窗庭柱朱漆虽已剥落,却仍坚实如初。厢房侧边有一条幽深备弄,足二十几米长,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你的眼睛正在搜索弄底的秘密,却不期然发现一条银环蛇似的小河,从弄底哧溜滑出,水光闪闪地亮在你的脚下。小河有一个非常幽雅的名字,叫“箸泾”,屋主把它比作水晶筷,分明是邀请这条小河加人他们饮食起居的一员。临河后窗,设有木棱栏杆,名日“美人靠”,你看这河名栏名,就很能品味出周庄人雅逸的生活情趣了。我们当然不会错过往“美人靠”上靠一靠,但见一片柳眉般的小舟,从屋中施施然荡出。呵呵,真个是妙不可言!
周庄是水的世界,家家临河,户户傍水。有明朝以降古石桥十四座,横卧在交错的水巷浪街上。出了张厅,我们坐到贞丰桥的石璺上了。冬日澹澹,风软软地吹着,水柔柔地流着,岁月韶光仿佛都凝固成桥面的青石板。桥畔有一创办于光绪年间的酒家,人称“迷楼”。店主千金,貌美如花,小楼藏娇,当炉劝酒,引得客似云来。辛亥次年,南社才子柳亚子、陈去病、王大觉、费公直等,聚会迷楼,饮酒唱和,数日不歇,每至东方既白,方掷笔扶醉而归,得诗百余首,辑成《迷楼集》,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楼不迷人人自迷。柳亚子吟道:“小楼轰饮夜传杯”,一个“轰”字,烘托出迷楼迷人之处、南社诸君豪饮高歌的不羁。如今,诗人不见,美人已逝,唯见小楼依旧,酒旗当风……
下一站:普陀山。不容晓东分说,辞周庄买棹南下,从上海乘飞翔船仅两个小时水程即抵海天佛国。登岸,顿感满天神佛,钟磬盈耳,梵音缭绕。钟磬震醒名利客,梵音唤回迷路人,掩映在苍松古柏中的普济、法雨、慧济诸寺巍峨肃穆,路上朝拜进香的善信络绎不绝,人人一脸虔诚,似乎鼻眼上都写着一个“佛”字。
生在佛国,理应礼佛向善,然此地民风实不敢恭维。事缘,我们欲往普济寺,问路于一位在门口啜茶闲坐的老者,他瞟了一眼,指了指后山道:“走山路20分钟,走正路一个钟头。”我们一听全傻了眼,对于匆匆游客,这无异遥遥长途。幸好巴士驶来,飞身登车,不料,车行约莫5分钟已抵山门,这不免令我们气结了,倘若听信了那老者的话,我们岂不成了迷途羔羊,摸索逡巡于荒野山林?联想到在码头、餐馆、摊档所遇到的冷眼恶色,不由感叹,佛力不敌钱魔,人心已然不古,“海天佛国好,可惜铜臭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佛吃佛本也无可厚非,但勿重利忘善,令佛面蒙垢。
普陀山最令人流连忘返的是“不肯去角”。观音菩萨法相庄严,矗立苍穹之下,面对万顷碧波。此时此刻,你顿觉海天更加复远高古,脚步悄悄放轻,交谈变成耳语。客至紫竹禅院的潮音洞,伫立堤岸,看白浪与赤壁昼夜搏斗,千年不息,场面壮观,慑人心魄,“不肯去角”真是令人不舍离去了。
抵宁波,已是华灯初上。吃过晚饭,拥抱着如香港般璀璨的灯火,走进温馨的梦乡。
翌日,驱车往蒋介石故里——奉化溪口。
溪口镇真是个山明水秀的胜地,天公匠心独运的杰作。跨进武岭门,一路前行,你正想着,这里该高出一点,便见一小丘隆起,上矗文昌阁;这里有水就好,剡溪就翠绿似玉蜿蜒眼底;水傍有山就更妙,对岸就青山如黛横于眉前。境内不仅有奇峰幽谷、清泉飞瀑、翠湖碧波,还有高僧读书处妙高台,“天下禅家十刹”之一的雪窦寺……弹丸之地,荟萃旅游之胜,咫尺之间,浓缩山川之美。奉化溪口,即使不出一个中国现代史上显赫人物蒋介石,也绝对值得一游再游。
倘若要挑剔,余以为,溪口山水灵秀有余而气势不足,色色俱备而格局囿小。若言“一方水土一方人”,则从丰镐房、报本堂这样佛儒沉潜的氛围中哺养出的蒋氏,多儒而刚愎,志大而器小,擅经营而乏格局。,蒋氏实应承继父荫,坐在账房里拨弄算盘珠子,当一名殷实的盐商烟贾。,历史误会,“账房先:生”骑在马背上舞刀弄枪,结果落得个“常败将军”,深重创痛了中国现代史。蒋氏个性之患,似在其故里人口城墙得到印证:一道斜坡何来岭,几米砖墙哪成关?蒋氏却手书“武岭”赫然勒石其上,名不副实,文过饰非,不是颇具讽刺意味吗?
游罢溪口,途次绍兴,入城时分,已是薄暮,拎着行李,赶在闭馆前,去访三味书屋。站在书塾木栏栅前照了几张相。天色黯澹,没看清屋里墙上,是否还挂着那幅“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的画。接着向西小跑半里,顾不得人车争路,冲去看鲁迅儿时的天堂——百草园。
碧绿的菜畦犹在,高大的皂荚树犹在,紫红的桑葚犹在,古井犹在而光滑的井栏不存了。我跑到一堵泥墙根旁蹲下,用枯枝翻拨泥土,想找到鲁迅儿时的“无限趣味”。拨了半天,没见到低唱的油蛉、弹琴的蟋蟀,也没遇见蜈蚣,更没遇到“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的斑蝥。但它并没有让我失望,从翻开的薄薄泥层中,我嗅到了童年时熟悉的泥土芬芳,这已足够令我陶醉了。
带着几分寻梦的满足,从鲁迅的家里出来,我们坐进了咸亨酒家,点了几道小菜,当然少不了孔乙己前辈他老人家爱吃的茴香豆。端着海碗,喝着微微烫嘴的绍兴红,想当年,孔老前辈赊酒欠账,至死未清,断没想今日竟做了酒家的生招牌,酒家因汝之名而兴旺,生意火红火绿。
孑L老先生若活着,该是咸享酒家的董事长吧,冥想至此,不禁莞尔失笑。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赴杭州途中,顺道拜谒了书法圣地兰亭。蹀躞于曲水流觞处,徘徊在兰亭书碑下,看白鹅戏水,烟笼墨池;穿茂林修竹,雾锁花径。烟雨中的兰亭,像一幅水墨画,像一杯绍兴红,让你微醺了。终因太过匆匆,留下兰亭朦胧美。
小轿车风驰电掣般在通往杭州的高速公路上欢跑。车窗外闪过一片连着一片的新市镇,簇簇别墅似的洋楼,像雨后春笋般冒起在古越热土上,叫人疑幻这是身处中国还是欧陆大地。不敢相信,曾因一粒鸡蛋,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斗个死去活来。而如今,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片地,只松一松绑,就出现天翻地覆的巨变!中国人只要自己不折腾自己,世界上谁敢小觑,谁敢欺侮?
到了杭州,择了个西子湖畔的雅静酒家,泡了一壶新摘的龙井茶,屋内氤氲一室,窗外细雨翻飞,湖面青荷田田,堤岸绿柳笼烟,一派唐诗宋词的韵味。我们浅啜慢斟,悠然地望着窗外,断桥上残雪消融,人影绰绰,伞花朵朵。不由地心想,是否有现代版本的《白蛇传》上演呢?
烟雨中的西子湖,真是妩媚得叫人心疼!
生怕风住了,雨霁了,烟霞散了,西湖仙子是否也会悄然归去?
若非假期告罄,实应小住数日,奈何人生如过客,旅途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