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弗尔用手背擦掉他眼旁的汗水,然后吃力地朝下看。“我能看到鹰巢的边缘了。”
“多远?”“很近。”
“你能到那里吗?”
“我要试试。”尼弗尔弓着背抵住狭窄裂缝的顶,慢慢地向下面的斜坡的石板挪动。在他的下面,只能看到从鹰巢里凸出来的干燥的枝条。他再进去一些,这一次看到了鹰巢里有一幅慢慢地展开的小小的图画。
接着尼弗尔叫了起来,他的声音更为兴奋。“我能看到雏鹰了。它还在巢里。”
“它在干什么呢?”泰塔的喊声传回来。
“它蹲伏着。看起来好像正在睡觉呢。”尼弗尔的声音很困惑。“我只能看到它的背。”
蹲伏在凌乱的鹰巢里的小雄鹰一动不动。可是它头上边这么混乱,怎么能没有察觉到呢?尼弗尔很纳闷。现在如此靠近那只小鹰,几乎触手可及,他不再把自己的恐惧放在心上了。
裂缝的石板在他脚下变得平坦起来,他信心十足,移动得更快了,头上有更多的空间使他能够直立起来。
“我能看到它的头了。”那只雄鹰正伸展开翅膀,试图遮盖尼弗尔的猎获物。它真美丽,尼弗尔想,我几乎近得可以摸到它,然而它还是没有显示出害怕的神色。
突然尼弗尔意识到他能抓住这只正在睡觉的鸟。他为这个努力做准备,将自己的肩膀挤进裂缝里,他的脚保持着一个稳定的姿势。慢慢地他向小雄鹰探过身去,接着他摆好姿势的手在它的头上停住了。
在它赤褐色的背上有极小的血滴。亮得像红宝石,它们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突然,他的心沉了下去,尼弗尔意识到小雄鹰死了。他被可怕的失落感击垮了,对他而言,好像极具价值的东西被永远拿走了。那似乎不仅仅是鹰的死。王室的鸟代表着更多的东西:它是神和国王的象征。他凝视着鹰,鹰的尸体好像变成了法老的尸体。呜咽声使他喘不过气来,他猛地拿开了自己的手。
他挪开手的时候,听到了一种刺耳的声音并伴有空气中爆炸前的嘶嘶声。有个巨大的闪光黑色物体飞了出去,就在他刚才放手的地方,一股使鸟巢都在摇动的力量重重地撞到了干燥枝条的垫子上。
尼弗尔尽可能地后退了,盯着他面前正在摇晃和迂回的怪物。他的视力似乎更敏锐了,时间随着梦魇般的恐惧慢慢地流逝着。他看到在雄鹰尸体的那边死去的雏鹰在鹰巢中蜷缩成一团,在那周围缠绕着一条巨大的黑色眼镜蛇,像一个粗粗的闪烁着亮光的盘圈。蛇头抬起来,它颈部的皮褶舒展开来,带有黑白相间标记的醒目图案清晰可见。
它滑滑的黑舌头在它咧着的双唇之间忽隐忽现地伸出来。它黑色的眼睛深不可测,当它们凝视着尼弗尔的时候,每只眼睛的眼仁儿都反射出星星一样的光。
尼弗尔想要大叫出来以告诫泰塔,可是他的嗓子就是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睛仿佛着了魔,无法从眼镜蛇可怕的凝视中离开。眼镜蛇的头轻轻地摆动着,而它那庞大的盘圈填满了鹰巢,整个裂缝无法容纳它的行动。
它的身体与鹰巢里的枝条发生刮擦时,每一个磨光的鳞片都亮得像一颗珠宝。它的每一个盘圈都像尼弗尔的胳膊一样粗,它的身体在慢慢地旋转着。
它的头摇摆回来,大张着嘴,尼弗尔能够看到它喉咙里那白色的膜。几乎透明的毒牙在软膜的皱褶里直立出来:每一个骨针的尖端都有一滴微小的无色的毒液珠。
接着,当这条眼镜蛇向尼弗尔的脸部袭来,那可怕的头刷地向前闪过来。
尼弗尔发出尖叫声,向一侧猛地闪过去,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裂缝向后滚去。
虽然泰塔随时准备去承担那条绳索产生的骤然重量,但当尼弗尔的重量击在绳子上时,泰塔几乎保持不住站立的姿势,就像被猛地推了一下。一卷马尾绳从他的手指滑了一段,他感到手指上的肉火烧火燎地疼,但是他仍然紧紧地握住不放。他能听到下面男孩那时断时续的尖叫,感受到他在绳索那一端的强劲摇晃。
尼弗尔从裂缝里摇摆出来,又荡回到鹰巢。那条眼镜蛇从不成功的袭击中迅速地恢复了斗志,再一次调整姿势直立起来。它死死地盯着男孩,然后转过头面对着他。与此同时,它的喉咙里爆发出粗哑的嘶嘶声。
尼弗尔猛地冲向眼镜蛇,他尖叫着,疯狂地用脚向那条蛇踢去。泰塔拉着向后倾斜的绳子,一直拉得他感到自己的肌肉撕裂般的疼痛。
他来到了蛇的攻击范围之内,那眼镜蛇本能地攻击到了尼弗尔的眼睛,但就在那一刻,泰塔在绳子另一端有力地拉动了下,使尼弗尔脱险了。毒蛇张着的嘴从他的耳旁一指宽的地方掠过,接着,像挨了重重的一马鞭,那沉重的身体鞭笞似的击打在他的肩上。尼弗尔又本能地号叫起来,他知道自己受了致命的咬伤。
当他又一次移到开阔些的斜坡时,他瞥了一眼肩上毒蛇插入毒牙的地方,看到在厚厚鞍囊的皮褶上已经溅上了淡黄色的毒液。怀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他扯下了鞍囊,当他开始移回到那眼镜蛇站立的地方时,他像举着盾牌一样握着鞍囊。
很快他又在眼镜蛇的袭击范围之内了,但是他用鞍囊的厚厚皮褶来迎击毒蛇的凶猛袭击。那野兽的毒牙被皮子钩住,而且卡得牢牢的。当尼弗尔向后移动时,那条蛇被他拖着。它被利落地拉出了鹰巢,成了一团扭动翻滚着的盘圈和磨光的鳞片。它击打着尼弗尔的腿,用沉重的尾巴抽打着他,发出恐怖的嘶嘶声,从张开的嘴里喷溅出毒雾,顺着皮囊往下流。它的重量使尼弗尔的整个身子剧烈地摇动着。
尼弗尔几乎未加思索地将皮囊从他手里扔了出去,那眼镜蛇的毒牙还钩在皮子里。结果皮囊和蛇一起掉了下去,那弯曲的身子仍然卷曲着、盘绕着并且还在剧烈地抽打着。当它从悬崖跌下去的时候,嘶嘶声越来越微弱了。看起来是彻底掉下去了,最后撞在了下边的岩石上。撞击没有导致它死亡或者昏迷,当它滚下碎石坡的时候,它还在胡乱抽打着,像一个巨大的黑球在岩石上面弹起又落下,直到在灰色的巨石之间,尼弗尔看不见它为止。
穿过笼罩在他内心的恐怖,泰塔的声音传到了尼弗尔这里。那是用尽力气和焦虑的嘶哑声:“和我讲话,你听到了吗?”
“我在这儿,塔塔。”尼弗尔的声音虚弱而颤抖。
“我要拉你上来。”
每次只拉一下,尼弗尔被慢慢地向上拖着。尼弗尔对老人的力量感到惊奇。当他够得到岩石的时候,他能够减轻绳子上的重量,绳子就上得更快些。终于他艰难地到了悬崖的一侧,尼弗尔怀着巨大的安慰看到了泰塔从崖顶在朝下看着他,由于在他太用力地抓那根绳子了,老人那古典的面容像斯芬克斯像上那些裂开的纹理。
随着最后的一拉,尼弗尔跌倒在顶峰,跌入了老人的怀抱。他躺在那里,气喘吁吁,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来。泰塔用力抱着他,也因为激动和疲惫而颤抖。他们慢慢地平静下来,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泰塔把皮水袋举到了尼弗尔的唇边,他喝了一大口。然后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泰塔的脸,老人把他抱得更紧了。
“太可怕了。”尼弗尔的话几乎不容易理解。“那是在鹰巢里。它已经害死了那里的鹰,所有的鹰。啊,泰塔,太可怕了。”
“怎么回事,尼弗尔?”泰塔轻声地问。“它杀害了我的神鸟,那只雄鹰。”
“慢点,孩子。再喝点儿。”他递上了水袋。
尼弗尔喝得又呛了,突然一阵咳嗽。他呼哧呼哧地说下去:“它也想杀害我。一个庞然大物,那么黑。”
“什么啊,孩子?给我讲清楚些。”
“一条眼镜蛇,一条庞大的黑色眼镜蛇。正在鹰巢里等着我。它已经咬死了雏鹰,咬死了那只雄鹰,它一见到我,就袭击我。我从未想到一条眼镜蛇会长得那么大。”
“你被袭击了?”泰塔急迫地问道,带着恐惧,他把尼弗尔拉到脚下仔细地察看着。
“没有,塔塔。我用那个袋子作为盾牌。它一直未能碰着我。”尼弗尔申明道,但是泰塔脱掉了尼弗尔的裙子,让他光着身子站着,仔细地检查他的身体,寻找着刺破的伤口。他的一个指关节和两个膝盖被擦伤了,但除此以外,他那健壮的年轻身体上只有的大腿内侧的光滑皮肤上有法老的旋涡图饰。这个设计是泰塔为他文上去的,那是一个会永远支持尼弗尔对双重王冠所有权的微型杰作。
“感谢你,伟大的神,”泰塔低声说道。“荷鲁斯已经用这个眼镜蛇的幽灵送给你一个恐怖的事件和危险的凶兆。”他的脸色是严肃的,略微带有悲伤和哀悼的迹象。“那不是自然的蛇。”
“是的,塔塔。我离它很近。它极大,是一条真蛇。”
“那么它怎么进的鸟巢啊?眼镜蛇又不会飞,攀登到悬崖没有其他的途径。”
尼弗尔惊骇地盯着泰塔。“它杀了我的神鸟。”他小声说道。
“它杀害了王室的雄鹰,法老的另一个自我。”泰塔认同,眼睛里仍然带着悲伤。“这里透着神秘。在我的神示中,我看到了它们的影子,但是,今天它们被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证实了。这是一件超越自然法则的事。”
“给我解释一下,塔塔。”尼弗尔坚持道。
泰塔把尼弗尔的裙子递给他。“首先我们必须从这座山上下去,在我思考这些预兆之前,逃离这个危险之地。”
他停了一下,朝天上望去,好像在深思。接着他眼睛朝下望着尼弗尔的脸。“穿好你的衣服。”他没再说一句话。
尼弗尔一准备好,泰塔就领他到了山顶的另一边,他们开始下山。下山时走得很快,因为他们已经熟悉了那条路线,在每一步泰塔所表现的紧迫感都具感染力。马匹还在他们留下来的地方,但是在上马之前,尼弗尔说道:“眼镜蛇击到了岩石上的地方离这里很近。”他指着悬崖下碎石坡的上面,在悬崖下面那还清楚可见的鹰巢。“让我们寻找一下那具死尸。或许如果我们发现它的遗骸,你能施行某种魔法来毁灭它的能力。”
“那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没有什么尸体。”泰塔越上马背。“上马,尼弗尔。那眼镜蛇已经回到了它出现的虚幻之地。”
迷信的敬畏令尼弗尔打了个哆嗦,然后吃力地爬上了马背。
直到他们离开了上面的岩坡进入了崎岖不平的山麓小丘,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尼弗尔非常清楚,当泰塔在这种情绪时,去和他讲话那是白费力气,但是他还是驱马向前和他走在一起,以尊重的口吻指出,“塔塔,这不是去吉布尔·纳盖拉山的路,塔塔。”
“我们不是要回到那里。”“为什么不?”
“贝都因人知道我们在那泉边。他们会叫人搜寻我们,”泰塔解释说。尼弗尔大惑不解。“谁要搜寻我们?”
泰塔转过头看着这男孩,他带着遗憾不再做声了。“当我们离开这座邪恶的山到了安全的地方时,我再给你解释。”
因为在山上他们可能在地平线上呈现出暗色的轮廓,泰塔避开了山顶的路,而是迂回行进在峡谷和山谷的小路上。他们离开了埃及和尼罗河,朝东向大海行进。
在他又一次勒住他的牝马之前,太阳正在落山,他说道:“那条商旅大道就在下一个山界的那一边。我们必须穿过去,但是敌人可能正在那里等待我们。”
他们把马匹拴在了一个隐蔽的干河谷那里,为了使它们满意,在它们挂在头上的皮饲料袋里留下了不多的碎高粱米,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到山顶,在一个紫页岩斜坡的后面找到了一个有利地势,在那里他们能够俯视下面的商旅大道。
“我们要在这里躺到天黑,”泰塔解释道。“接着要穿越。”
“我不明白你正在做什么,塔塔。为什么我们要向东走?为什么我们不返回底比斯,去保护法老,我的父亲?”
泰塔轻声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我怎么告诉他呢?我不能再隐瞒多久了。然而他还是一个孩子,我应该保护他。
尼弗尔几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因为他把手放在了泰塔的胳膊上,然后悄悄地说:“今天,在山上,我证明了我是一位男子汉。对待我要像对男子汉一样。”
泰塔点点头。“确实,你证实了这一点。”在他继续下去之前,他顺着他们下面那条经许多人踏踩出来的路又扫视了一遍,马上低下了头。“有人来了!”他警告道。
尼弗尔在页岩斜坡后平躺下来,他们注视着西面滚滚的尘土迅即来到了下面的商旅大道。此时山谷被深深的暗影笼罩,天空中布满了日落时的霞辉。
“他们行动很快。那不是商人,而是战车。”尼弗尔说道。“是的,我现在能看到它们。”他那少年的明亮眼睛已经辨别出领队战车的形状,在高高战车上的驭手前面有排成队的马匹。“他们不是喜克索斯人,”他继续观察,当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时,“他们是我们的人。一队十辆战车。是的!看头车上的三角旗。”在滚滚的尘土之中,在又长又韧的竹竿上飘动着的三角旗。“一队帕特警卫团的战车!我们是安全的,塔塔!”尼弗尔站了起来,在头顶挥舞着双手。“这里!”他大声嚷道。“这儿,蓝军。我在这儿。我是王子尼弗尔!”
泰塔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猛地把他拉下去。“下来,你这个小傻瓜。那些人就是眼镜蛇的奴仆。”
他向斜坡上又投去快速的一瞥,领队的驭手一定在地平线上看到了尼弗尔,因为他让他的车队快马加鞭,进入奔驰状态,他们正在飞快地朝他们跑来。
“过来!”他告诉尼弗尔。“快!我们一定不能被他们抓住。”
他拖着男孩离开了山梁,下到斜坡。在最初的不情愿之后,尼弗尔被泰塔敏捷的动作所激励。他开始坚定地跑,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但是他还是赶不上老人。泰塔那瘦瘦的长腿像飞起来似的,他银白色浓密的头发在他的身后飘动。他第一个到达马在的地方,一个腾跃跨到了牝马的光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