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帮我把马弄上去。”泰塔要求道,他们把马匹的腿用绊子系好,然后放它们去吃些从远方的红海吹过来的微风所挟带的露水滋养出来的山草,虽然这种草丛在山上很稀少。
上午的时间全用在攀登西峰上了,尽管泰塔准确无误地选择了一条绕到峰顶远端最容易的路线,但是下面的陡坡还是使尼弗尔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不敢正视而移向别处。终于他们来到了位于峰顶的一个狭窄的岩架上。他们蹲伏在那里让自己镇静一会儿,然后朝那人烟罕至之地出发。他们的四周风声呼啸,猛力地吹动着尼弗尔的裙裾,吹乱了他的卷发。
“鹰巢在哪里?”他问道。即使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他的心思仍然只是固定在一件事情上。
“来!”泰塔站起来,穿着凉鞋的脚趾在陡坡突出的岩脊之上,侧着身挪动着。他们绕着那急转弯的坡路前行,东峰慢慢地映入了眼帘。他们顺着陡峭的崖壁望过去,只有一百肘尺(肘尺,古长度单位,1肘尺≈17~21英寸或43~53厘米)远,但是他们隔着非常大的一个深渊,这让尼弗尔头晕目眩地摇晃起来。
在沟壑的这一边,他们的位置比那鹰巢略高一点儿,能够俯视到它。雌鹰栖息在鹰巢的边缘上,巢里边的一切都被挡住了。当他们绕着山梁前进时,那只鹰掉过头,不服气地盯着他们。它耸动着背上的羽毛就像愤怒的狮子威胁地竖起鬃毛。接着它发出了一声狂叫,在风中平稳地滑翔,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们。近得连翅膀上的每根羽毛都清晰可辨。
它的移动已经暴露了鹰巢的内部。一对幼鸟在细树枝和掺杂着羽毛和野山羊毛的枝桠构成的杯状的窝里蜷缩着。它们的羽翼已丰,几乎和它们的母亲一样大。尼弗尔敬畏地凝视着它们,一只小鹰自己起来,舒展开它那宽大的翅膀,接着猛地扑扇起来。
“它好漂亮啊,”尼弗尔发出渴望的声音,“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鹰。”
“它在练习飞行,”泰塔轻声地告诉他。“看看它长得多壮啊!不到几天,他就可以飞出去了。”
“今天,我就要上去逮住它们。”尼弗尔发誓道,并要沿着突出的岩壁往回走,但是泰塔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拦住了他。
“那不是轻松就能进去的地方。我们一定要用一点儿时间认真地策划这件事。过来,坐在我旁边。”
尼弗尔靠在他的肩上,泰塔指出他们对面岩石的特征。“在鹰巢的下方,那里的岩石像玻璃一样光滑。在五十肘尺的悬崖上,没有攀援时可抓的东西,在突起的崖壁上也没有放脚的地方。”
尼弗尔把眼睛从幼鸟的身上移开,凝视着下方。他的肚子里直翻腾,但是他迫使自己不理会这个高度。正如泰塔所言:甚至那些岩石上的蹄兔——那些毛茸茸的、脚步稳健得像兔子一样的动物——也没有一个能在这样高的地方造窝,也无法在那陡直的岩石斜坡上落脚。“我怎么才能到达那个鹰巢呢,泰塔?我要那些雏鹰!我是那么想要它们!”
“朝那鹰巢的上面瞧。”泰塔指过去。“那裂缝一直向上直到悬崖的正顶端。”
尼弗尔点点头——他注视着泰塔指给他看的那条险路,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要找到一条到达那鹰巢所在峰顶的路。带上挽具绳,我把你从顶峰放到下面的裂缝处。如果你的赤脚卡在崖缝里,你只要用拳将自己推向一边,绳子会牢牢系住你,我也会用它让你保持平衡。然后你向一侧收拢你的拳头到崖缝口的地方,绳子就会托住你,我用绳子将你稳住。”
尼弗尔还是说不出话来。他被泰塔的建议弄得眩晕。想必没有活人能攀上去还会活着下来。泰塔明白他的感受,没有坚持要他回答。
“我想……”,尼弗尔犹豫不决地开始拒绝,但又马上安静下来,盯着鹰巢里的那对雏鸟。他知道这是他的命运。它们当中的一个是他的神鸟,要得到他父辈的王冠,这是唯一的途径。现在离开就是抛弃神已经为他选定的一切。他必须去。
泰塔感觉到了他身边的这个男孩从接受这项使命起就成为了一个男子汉。泰塔从内心深处感到欣喜,因为这也是他的命运。
“我要尝试,”尼弗尔简单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我们下去做准备吧。”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他们离开了简陋的营房,开始向山上进发。不知为什么,在尼弗尔年轻的眼睛不能辨别道路的情况下,泰塔却能在小路上站住脚。他们每人都带了一捆沉重的绳子,那是由亚麻和马尾编织用来拴马的。他们也带了一个小皮水袋。泰塔告诫说一旦太阳到达最高点,在峰顶的天气就会热。
在他们绕到东部峰顶那一边的时候,光线已经加强了,他们能看到在他们头上的坡面。泰塔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观察路线。他终于满意了。“以伟大的神——最强大的荷鲁斯的名义,让我们开始出发。”他说道,然后做了一个荷鲁斯神受伤之眼的符号。接下来泰塔领着尼弗尔回到他已经选定的出发地。
“我来带路,”他将绕着自己腰的绳子打了个结,他告诉男孩道,“我走的时候,将绳索慢慢地放开。注意我怎么做,然后我叫你时,把它系在你身上,然后跟我走。如果你滑倒了我会拉住你。”
首先沿着泰塔选定的路线,尼弗尔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登着,他紧紧地跟随着每一个脚窝,表情坚定,指关节紧张得发白。泰塔从上面小声地鼓励他,男孩的信心随着向上的每一步而不断地增强。他到了泰塔的旁边,对他笑着说:“这个不难。”
“越往上走越难。”泰塔不动声色地指出,然后向下一个岩坡攀去。这一次尼弗尔在他后面像猴子一样跳跃,兴奋地喋喋不休。他们站在了靠近顶峰进入狭窄裂缝的岩坡上。
“当我们到达顶端下到鹰巢时,这是你不得不进行的攀登。注意看我如何将手和脚挤入这个裂缝。”泰塔走上管状裂口,然后慢慢地向上攀去,没有停下脚步。当裂口变窄时他保持平衡,像在爬梯子一样。他的裙子拍打着瘦骨嶙峋的双腿,尼弗尔在亚麻裙下能看到他的阴茎被切除后留下的奇异伤疤。尼弗尔从前已经看过,因此他已经渐渐地习惯了,那可怕的损伤不再令他震惊了。
泰塔从上面叫他,这次尼弗尔跳上了岩石,有节奏地进行攀登。泰塔在理智的范围内尽量保持着自尊。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勇士和运动健将的血。接着他笑了,他的眼睛神采奕奕,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时一样。“他让我来教他——他超过我是理所当然的。”
终于他们一起站在东峰的顶峰,太阳只不过才升至半空。“我们要在这里歇一会儿。”泰塔从自己的肩上拿下皮水袋,然后坐下来。
“我不累,塔塔。”
“我们要休息。”泰塔把水袋递给他,看着他一连喝下了十几口。“下到鹰巢那里会更加困难,”当尼弗尔停下来喘息时,他说道。“因为将没有人为你指路,当岩石倾斜到连你的脚也触不到时,你就看不到你脚下的地面了。”
“我不会有问题的,塔塔。”
“如果神允许的话,”泰塔赞同他的看法,然后他转过脸去欣赏展现在他们脚下的壮丽的山、海和沙漠,但实际上是为了不让男孩看到他祈祷时嘴唇的活动。“展开您的翅膀保护他,强大的荷鲁斯,因为这是您选中的那个人,请疼爱他。我的女主人洛斯特丽丝,她已经成为一位女神,因为这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身上流着的是您身上的血。邪恶的塞特,不要碰他,因为你战胜不了保护这个孩子的众神。”当他再三思考挑战这位黑暗、混乱之神的智慧时,他叹了口气,接着用讨好的语气缓和了一下他的语气:“放过他,好塞特,下一次我再路过那条路的时候,我将在阿拜多斯的神庙里为你供上一头牛。”
他站了起来。“到了开始做出尝试的时候了。”
尼弗尔带路穿过顶峰,站到山峰的边缘上,俯瞰着下面的营地和正在吃草的马匹,它们变得像在陡坡上新生的老鼠一样的渺小。雌鹰正在飞,它在峡谷上空盘旋。他认为它的行为有些反常,特别是它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凄厉的叫声,这种声音他以前从未在任何一只王室的鹰那儿听到过。虽然它在天上寻找着,但还是见不到它伙伴的踪影。
接着他向下看,看到在主峰和他们前天站过的岩架相交处的深渊。因为在他下面的岩壁的凸出部分隐藏着看不到的鹰巢,这使他自己能进一步熟悉这里的环境。他沿着山背慢慢地移动着,直到发现了裂缝处,他认出这里就是猎鹰筑巢的裂缝开口。
他拾起一块儿松散的小石子扔到岩壁边沿,它咔嗒一声掉到了崖壁上消失了。他希望它能把雏鹰惊出窝,由此可以确定它的准确位置,可是还是没有它的踪影,只有那只没有目标的雌鹰还继续在上空盘旋着,发出那不可思议的、凄厉的叫声。
泰塔叫尼弗尔到他这里来,把绳子的一端系在他的腰上。他认真地检查着绳结,然后以每次一英寸的长度从手指间抽过去,查看一些磨损或是薄弱之处。“你要带上装雏鹰的鞍囊。”他检查着尼弗尔为了不妨碍他攀岩而拴在肩上的绳结。
“别那么瞎忙活了,塔塔。我的父亲说你有时像个老太婆。”
“你的父亲应该表现得更尊敬一些。当他是一个整天哭闹的娃娃时,我就给他擦屁股了,就像我擦你的一样。”泰塔不以为然地说,又一次检查这孩子腰上的绳结,拖延着这决定命运的时刻。但是尼弗尔走到岩壁的边缘,丝毫不犹豫地站到了陡坡上。
“你准备好了吗?”他顺着尼弗尔的肩望过去,尼弗尔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着,他深绿色的眼睛神采奕奕。那双眼睛让泰塔清晰地想起了王后洛斯特丽丝。带着内心的剧痛,他觉得尼弗尔比他父亲当年更标致。
“我们不能整天在这儿延误时间。”尼弗尔如实地模仿着王室的举止,说了他父亲用高傲的语调表达的一句话。
泰塔坐下来,他把脚扭动到一个能够固定到裂缝中的位置,然后靠后抵住他肩上的绳子。他朝尼弗尔点点头,沿着边沿走下陡坡时,那孩子脸上过分自信的微笑不见了。尼弗尔向下走,泰塔徐徐地放出手中的绳索。
尼弗尔到了岩壁的凸起处,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绳子,让他的腿下到凸起部分之下踩探着立足的地方。他用脚趾寻找着裂缝,然后赤脚伸进了裂缝里,弯曲着脚踝固定好脚窝儿,然后爬了下去。他最后朝上看了一眼泰塔,想对他笑一下,却做了一个难看的怪相,接着绕着凸起的岩壁纵身荡了过去。在他还没有找到另一个立足点时,他感到脚在岩缝里滑了一下,开始在绳索上旋转。如果他脚未站稳,就会无可奈何地在陡坡上转起来然后荡出来。他不相信上面的老人会有力量把他拉回来。
他不顾一切地抓住裂隙,这让他稳定下来。他用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下一个支撑点。抱住了岩壁的凸起处,心怦怦地跳,喉咙里发出“噗噗”的喘息声。
“你还好吗?”泰塔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
“没问题!”他气喘吁吁地回答。他顺着两膝之间望下去,看到岩石中的裂隙在通向鹰巢上面的裂缝顶端处变宽了。他的双臂感到酸麻,开始颤抖。他将右腿伸下去,总算找到了另一个立足点。
泰塔是正确的:上去容易下来难。当尼弗尔向下移动右手时,他的指关节已经擦伤了,岩石上留下了血迹。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挪动,到了朝向大的裂缝处。他紧紧抓住裂隙的边缘处,找到了一个隐蔽的立足点。
昨天,当他和泰塔一起坐在深渊的另一侧讨论的时候,这个过渡点看起来是那么容易,可是现在尼弗尔的双脚正在裂隙的边缘上无法控制地摇摆着,那道深渊像某种妖怪的巨口一样,似乎要把他吸进去。他发出低低的呻吟,用两手死死地抓住岩壁。他现在害怕了,最后的一点儿勇气也被突然向他袭来的阵阵热风吹得荡然无存了,风有可能把他从悬崖上掀掉。他朝下望着,泪水夹杂着汗水在他的面颊上流淌。那陡坡在向他呼唤,用恐怖的爪子抓住他,令他恶心得要呕出来。
“不要停!”泰塔的声音飘到他的耳边,模糊但充满紧迫感。“你必须保持移动。”
尼弗尔又一次鼓足勇气。他的赤脚探寻着,找到了一处似乎宽得足以给他提供一个牢固的立足点的岩架。他靠疼痛发抖的双臂将自己的身体向下降。突然他的脚从岩架上滑落下来,他的双臂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了。伴随着一声尖叫,他摔了下去。
他落下去刚刚有两臂的距离,绳子就无情地勒进了他的肉里,捆扎在他的肋下,使得他喘不上气来。他挣扎了一会儿,悬在了半空中,只有那条绳索和在上面的老人拉着他。
“尼弗尔,你能听到吗!”泰塔的声音很刺耳,带着焦虑和紧张。男孩像小狗一样呜咽着。“你必须抓住个固定的东西。你不能够吊在那儿。”泰塔的声音让他平静下来。他眨眼挤掉眼里的泪水,看到岩石离他的脸不过一臂之远。
“抓牢!”泰塔督促他,尼弗尔看见自己正好悬在那裂缝的对面。那洞口大得足以能够容得下他本人,而那有坡度的岩架宽得足以让他站在上面,如果他能到那上面该多好啊!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用指尖儿碰到了岩壁。然后纵身荡向那里。
那似乎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拼搏和令人心碎的努力,但是他终于荡进了那个入口,设法把他光着的双脚放到岩架上。他在裂缝的入口处蹲伏下来。尼弗尔挤在那里,大口地吸着空气。
泰塔感觉到了尼弗尔的重量在绳索上消失了,向下叫着鼓励他。“尼弗尔,你在哪里?”
“我在鹰巢上面的裂缝里。”
“你能看到什么?”泰塔想要分散男孩的注意力,使他不会老想着脚下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