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沉默良久。虽然失去神鹰的失望所带来的痛苦就像将自己的手插入火焰那样强烈,尼弗尔还是尽量地克制着自己。他知道只有他的状态正常了,泰塔才会再次开口讲话。终于,泰塔叹惜了一声,然后轻声地、也可以说是悲伤地说道:“我必须施行阿蒙拉迷宫魔法。”
尼弗尔大吃一惊。他还没有想到。在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里,尼弗尔从前只见到他用过两次。他知道,自我诱导的占卜使灵魂出窍是一次小死,那会耗尽这位老人的精力,使他精疲力竭的。当没有其他的通道向他打开时,他就只能承担那可怕的超自然力量的旅行。
尼弗尔保持着沉默。泰塔检查着迷宫的准备事宜时,尼弗尔以敬畏的心情注视着他。首先,他将草药用杵在雕花的细纹大理石石臼里捣碎,然后量好放入一个瓦壶。接着他把铜壶里的开水倒在瓦壶里的药末上。升起来的一层蒸汽刺激得尼弗尔眼泪直流。
当药凉下来,泰塔从洞穴后面隐蔽的地方拿出一个装有迷宫图的的皮袋。坐在火的前方,他把象牙盘从袋子里倒入手里,然后,他开始对阿蒙拉念着咒语,象牙盘在手指间轻轻地摩擦。
迷宫由十块泰塔自己雕刻的象牙盘组成。十是最大的超自然力量的神秘数字。每一张象牙盘上都刻有十个魔法标志之一,也是一个微型艺术品。他唱咒语时,抚摸着象牙盘,使象牙盘在他的手指之间运作协调。为了赋予它们生命力,在每一段祈祷文之间,都吹一口法气。当它们具有自己的体温特征时,他把象牙盘递给了尼弗尔。
“举着盘子然后朝它们呼气。”他催促道,当尼弗尔服从这些指示后,泰塔随着他正在诵读的魔法咒语的韵律开始摇摆。当他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秘之处静修后,他的眼神似乎慢慢地变得呆滞。当尼弗尔在他的面前将迷宫的象牙盘摆成两摞时,泰塔已经进入了灵魂出窍的状态。
接着尼弗尔像泰塔教他的那样,用一个手指测试了瓦壶里药物的温度。当它变得不烫嘴的时候,他在老人面前跪下来并把壶递给他。泰塔喝得一滴不剩,他的脸在火光中变得像出自阿斯旺采石场的建筑白垩那样白。过了一阵子,他继续口念符咒,但是他的声音慢慢地变弱成为一种低语。接下来逐渐陷入了沉寂。当他因药物的作用而进入灵魂出窍的状态时,唯一存在的声音是他粗哑的呼吸声。他瘫倒在洞穴的地面上,像一只在火旁睡着了的猫一样蜷缩着躺在那里。
尼弗尔将他的羊毛披肩盖在了泰塔身上,守在他旁边直到他开始抽动并发出呻吟声,汗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他的眼睛睁开了,在他的眼窝里向后滚动着,直到只有眼白茫然地朝洞穴的暗影里怒视着。
尼弗尔知道现在不能为这位老人做什么了。他已经走到了尼弗尔接触不到的遥远的神秘莫测的地方,他能够再忍受迷宫使这位巫师遭受的可怕的悲伤和苦难。他悄悄地站了起来,从洞穴的后面拿起了弓和箭袋,俯下身通过洞口向外边看去。山的对面,太阳在一片尘雾之中暗淡发黄。他爬上西部的山丘,当他攀登到顶端时,对着下面横贯的山谷望过去,他强烈地感觉到失去神鸟的沮丧,他为泰塔占卜时的痛苦感到担忧,他预感到泰塔会在他的恍惚状态中有所发现,他顿起一种要跑的冲动,好像要逃离某种可怕的捕食者。他从山丘的坡面跳跃着下去,脚下的流沙大量倾泻,发出嘶嘶声。他感到眼圈儿里惊恐的泪水在风中顺着面颊流下来,他跑得汗流浃背,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太阳已经到了地平线上。其后他终于朝吉布尔·纳盖拉山返回,在黑暗之中他跑完了最后一英里。
泰塔仍然在火旁的披肩下蜷缩着,但是现在他感觉很疲劳。尼弗尔在他的旁边躺下了,过了一会儿,伴随着梦中的不安和梦魇的缠扰,他进入了梦乡。
当他醒来时,拂晓的微光已经照到了洞口。泰塔正在篝火旁边坐着,在煤炭上烤羚羊排。他看起来还是面色苍白,无精打采,他用青铜匕首穿了一块儿递给尼弗尔。这孩子突然觉得很饿,他坐起来啃着骨头。当吃掉骨头上三分之一嫩肉时,他开口问道:“你看到了什么,泰塔?为什么神鸟拒绝了呢?”
“还不十分清楚。”泰塔告诉他。尼弗尔知道预兆是不吉祥的,泰塔正在保护他免于受伤害。
他们吃了一会儿,谁也没再说话,但是现在尼弗尔几乎品尝不出什么味道了,终于,他轻声地说:“你已经放走了诱饵,明天我们怎么安那张网呢?”
“那神鸟不会再来吉布尔·纳盖拉山了。”泰塔简单地回答。
“那么我永远不能和我父亲一样成为法老了吗?”在他的声音里含着极度的痛苦,因此泰塔的回答缓和了:“我们将不得不从它的巢里取出你的鸟。”
“我们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到那金鸟啊。”尼弗尔已经停下了吃东西。他以令人同情的恳求目光盯着泰塔。
老人用肯定的神态点了下头。“我知道那鸟巢在哪里。那是在迷宫里被揭示的。可是你必须吃东西维持你的力量。我们将在明天天亮之前离开。那个地方很遥远。”
“在那个鸟巢里会有羽翼未丰的小鸟吗?”
“是的,”泰塔回答。“鹰已经孵化出来了。幼鸟几乎要飞了。我们将在那里找到你的鸟。”男孩悄悄地告诉自己,说不定神会向他们揭示其他的秘密呢。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他们在马身上放好皮水袋和马褡子,然后纵身跃上没有马鞍的马背。泰塔在前面领路,沿着峭壁下的坡面,选择容易的路线上山。到了太阳高出地平线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吉布尔·纳盖拉山很远了。当尼弗尔向前展望时,他大吃一惊:在他们的前面,有隐约的山的轮廓,青山的碧色映衬着蓝色的地平线,离得非常远甚至让人觉得是虚幻缥缈的,似乎是由雾气而不是由泥土和岩石所构成。一种熟悉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解释,接着记忆一下子涌现在脑海中,他说道:“那座山。”他指着它,“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不是,泰塔?”他讲得非常有把握,这让泰塔回过头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我梦见这儿了。”尼弗尔回答道。
泰塔离开了,男孩不能看到他的表情,最后他心灵的眼睛像黎明时沙漠中的花朵一样睁开。他正在学习透过黑幕凝视未来。他感到了深深的成就感。赞颂百遍荷鲁斯神的名字,那已不是徒劳无益。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知道那是。”尼弗尔极度肯定地重复道。“是的,”泰塔终于答应道。“我们要去波乌姆·马塞拉。”
在天气最热的时候,泰塔带着他们到了位于深谷中乱蓬蓬的金合欢灌木树丛。它们的根从地表下层汲取水分。当他们卸下了马身上的物品后,给它们饮水,尼弗尔四处搜寻灌木丛,不到几分钟就发现有其他人通过这条路的迹象。他兴奋地叫泰塔过来,给他看一队战车走过后留下的车辙,通过计算,有十辆车路过,有过路人煮饭时烧火留下的残灰,拴在金合欢树树干上的马匹踏平的土地上有人休息过的痕迹。
“喜克索斯人?”他焦虑而冒失地猜道,因为它们留下的马粪还非常新鲜,当他捅开一堆儿马粪时里面还是潮湿的呢。
“我们的人。”泰塔认出了战车的车辙。毕竟,他是在数十年前首次设计这些辐条轮的人。他突然弯下腰,拾起一块从车挡板上掉下来的很玫瑰型青铜饰物,它的一半被埋在了松软的泥土里。“我们的轻骑兵部队之一,或许来自帕特军团。纳加领主指挥的一支。”
“他们到这里做什么,从部队到这里这么远?”尼弗尔问道,他很茫然,而泰塔耸了耸肩,掉转身去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老人缩短了休息的时间,当太阳还很高时他们就上路了。慢慢地,波乌姆·马塞拉山的轮廓在他们的前面显得清晰了,似乎占据了半边天。他们逐渐地能看清楚遭到风化和充满划痕的峡谷、悬崖和峭壁。当他们到达第一列山麓小丘时,泰塔检查了一下他的马匹,然后回头望去。远处移动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举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他能够看到在下面数里格远的沙漠上羽毛般大小的一片尘雾。他凝视了一会儿,看到它正在向东移动,朝红海的方向前进。那可能是一群大羚羊或是一个战车队路过时扬起的尘雾。他没有对尼弗尔提起他刚才观察的结果,因为后者太专注于猎取王室的鹰了,他的眼睛从未从前面山的轮廓上离开过。泰塔用足跟猛踢了一下马肚子,赶上去在男孩的旁边并排骑行。
那天晚上,当他们在波乌姆·马塞拉山坡中途露营的时候,泰塔悄悄地说:“今天晚上我们不要生火了。”
“可是天气这么冷。”尼弗尔坚持说道。
“那过于暴露自己了,因为一堆火在沙漠对面的十里格远的地方也能够看到。”
“那里有敌人吗?”尼弗尔的表情变了,他惊恐地凝视着下面黑黢黢的地带。“土匪吗?抢劫的贝都因人?”
“敌人总是有的,”泰塔告诉他。“冷总比死要好啊。”
午夜过后,刺骨的寒风冻醒了尼弗尔,他的小马“梦想者”蹬着蹄子在嘶鸣,他从羊皮毯子里骨碌出来,走过去让它安静下来。他发现泰塔早已醒了,坐在一个角落里。
“瞧!”泰塔指向下面的低地说道,远方有闪烁不定的亮光。“是一堆篝火。”辙。”
“可能是我们自己的一个小分队。我们昨天看到了那些人留下的车“可能确实是,”泰塔赞同地说道。“不过也可能是另外的什么人。”
在沉思许久后,尼弗尔说道:“我已经睡好了。不管怎么说,天太冷了。我们应该上马,继续赶路。不要等到天亮时,在这光秃秃的山上被抓住。”
他们给马驮上他俩所备的用品,在月光下找到一条野山羊走出来的一条高低不平的小路,绕着波乌姆·马塞拉山的东山脊走过去,这样,当晨曦的亮光增强时,他们已经避开所有的观察者了。
太阳神阿蒙拉的战车从东方猛冲出来,山上撒满了金色的阳光。峡谷罩在暗影之中,因与山上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显得更加昏暗,极目远望荒野是那么广袤无垠而又雄伟壮观。
尼弗尔猛地回过头,欢乐地大喊:“看哪!啊,看!”手指着另一侧的岩峰。泰塔顺着望过去,看到了两个黑点儿,环状盘旋着冲入云天。日光照射到其中的一个,瞬间像流星一样闪耀着微光。
“王室双鹰,”泰塔微笑了。“一对儿情侣。”
他们从马上卸下所载的物品,找到了一处有利地势,在那里他们能够观察到正在盘旋着的鸟。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它们还是显示出尼弗尔所无法言喻的王室的高贵和美丽。接着其中一只较小的雄鹰突然打破了飞行的格局,斜向上方逆风搏击,它快速地扑打着翅膀,表现出一种骤然的凶猛。
“它已经发现了,”尼弗尔带着真正的猎鹰者的那种兴奋和欢乐大声叫道,“现在注意观察它。”
它开始俯冲,敏捷得甚至眨一下眼的工夫就失去了捕杀它的机会。那只雄鹰像一支掷出的标枪一样从天上落下来。一只鸽子正在毫无戒备地在山崖底部滑翔,尼弗尔意识到那只羽毛丰满的鸽子已经发现了危险,迅速地想要避开那只鹰。它猛地转向岩石坡面的安全处,用尽全力不顾一切地翻过来飞行。刹那间它的腹部显露出来。那雄鹰用两只利爪撕开了鸽子的腹部,那只大鸟好像融入了一阵紫蓝色的烟雾之中。羽毛像在晨风中飘入的一片长长的云朵,小雄鹰将它那嵌入猎物腹部的利爪缚住并收紧,带着它的战利品扎入了峡谷之中。
此时,尼弗尔兴奋地跳着,连一直是猎鹰迷的泰塔也表达出了他那快乐的心声。
小雄鹰舒展开它那巨大的双翼遮蔽了那只殒命的鸽子,宣告猎杀程序是由自己进行的。泰塔连连叫好。
上面的雌鹰以一连串优美的螺旋式花样盘旋飞下来接应,然后在它的伴侣旁边的岩石上落下。小雄鹰收起翅膀,让它的配偶分享它的猎物,它们吞吃了鸽子的尸骨,用锋利的尖喙啄进去,每撕下一块肉就停下来抬起头,一边用那凶狠的黄眼睛注视着尼弗尔,一边吞咽血淋淋的肉、骨头和羽毛的碎片。它们完全意识到了在场的人和马,但是只要他们与鹰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们就相互容忍了。
接着,那只鸽子剩下来的只是岩石上的血痕和一些飘在空中的羽毛,小鹰们那光滑油亮的腹部此时塞满了食物,这对伴侣又一次开始起飞。猛烈拍动着的双翼载着它们的身体,它们高高地升起、飞向了那陡峭的崖壁。
“跟踪它们!”泰塔撩起他的短裙,疾奔在随时都有危险的碎石路面上。“别跟丢了!”
尼弗尔快速敏捷地沿着下面的山肩全速前进,他一直使那飞起的鸟保持在他的视线之内。山在顶峰之下被分为两个相同的针状、黑色的巨型尖岩,即使从下面看,也令人感到恐惧。他们注视着那对儿鹰飞上这个巨型的自然纪念碑,这让尼弗尔意识到他们要去那个地方。那里岩石突出,上到东部塔状尖顶的一半的地方,在岩壁上有一个“V”型的裂缝。里面有一个由干燥枝杈构成的平台。
“鹰巢!”尼弗尔尖叫道。“有一个鹰巢!”
他们站在一起,回过头去,注视着那两只小鹰一个接一个地落到了鹰巢边上,然后开始缓慢而又吃力地收缩嗉囊来反刍吃下的鸽子肉。从石崖峭壁上传来的飒飒的风声中夹杂着另一种模糊不清的声音:那是雏鹰发出给它们喂食的要求。从这个角度,他和泰塔都无法瞥见雏鹰,尼弗尔懊恼地往高跳着。“如果我们攀上西峰,就那边,”他用手指着说道,“我们就会看到鹰巢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