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纳加领主还不知道泰塔已经意识到了他对新法老的意图,或是他的犯罪活动和进一步野心。泰塔感激地点点头,挑了一个离他的手最远处的一个金碗,等待着纳加去拿起另一碗冻果汁露。摄政王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碗,举起来尽情地享用起来。
泰塔把碗举到嘴边,呷了口饮料。他用舌尖试探着,有些人炫耀他们拥有无味且无法测知的毒药,但是泰塔研究过所有的腐蚀性元素,甚至青水果他都能品尝出其成熟时的味道。饮料没有毒,他快乐地一饮而尽。
“谢谢你的信任。”纳加严肃地说道,泰塔知道他指的仅仅是他接受了他的糖果饮料。
“我是国王的仆人,因此也是他的摄政王的仆人。”
“你对王室来说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有价值的人。”纳加回应道,“你已经忠诚地为三代法老服务过,他们全都毫无疑问地依赖你的建议。”
“你过高地估计了我的价值,我的摄政王大人。我是个老人,衰弱的老人。”
纳加笑了。“老?是的,你老了。我听说,你二百多岁了。”泰塔点了下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是谈到衰弱,不!你像一座山峰一样雄伟屹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智慧是永不枯竭的。即使是永恒生命的秘密也是属于你的。”
阿谀奉承得毫不掩饰也不怕难为情,泰塔寻找着它背后隐藏的动机和含义。纳加安静下来,满怀期望地注视着他。他正在等待听什么呢?泰塔窥视着他的眼睛,试图捕捉他的想法。它们就像日落时洞穴里的蝙蝠猛扑在黑暗中的影子一样转瞬即逝。
他捕捉到一个完整的想法,突然明白了纳加想从他身上要什么了。知识给他力量,在他前面,前行的路像一个被攻占的城市的大门一样已经打开了。
“千年以来,每一个国王,每一个有学问的人,一直在寻找永恒生命的奥秘。”他轻声地说。
“或许就有一个人找到了它。”纳加急切地朝前探了探身子,胳膊肘靠在膝盖上。
“领主,你的问题对一个像我这样的老人而言太深奥了。二百年不是生命的永恒。”泰塔不赞同地摊开手,垂下了眼睛,好让纳加掂量一下他要听到的冷淡的否认。埃及的双重王冠和生命的永恒,他想,在心里秘密地笑着,尽量保持着他严肃的表情。这位摄政王想要的东西不多而单一。
纳加舒展了一下身子。“我们将另找时间谈论这些深奥的事情。”在他的黄色眼睛里闪现出胜利的眼神。“但是现在我有别的事要问你。对你来说那会是让我对你有好的评价的一个充分的证明。你会发现我会对你怀着无限的感激。”
他像一条鳗鱼一样拐弯抹角,泰塔想,我曾以为他只是一个愚蠢的乡巴佬士兵。他一直能够将自己的锋芒藏而不露,瞒过了大家。泰塔简单地大声地说道:“如果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不会对法老的摄政王有任何拒绝。”
“你是一位阿蒙拉迷宫的专家。”纳加说道,带有不容否认的终结性口气。
泰塔再一次领略了这个男人的野心中那鲜为人知的极限。不仅仅是王冠和永恒的生命,他也希望对他揭示未来的前景。泰塔感到惊异,但还是谦逊地点点头,回答道:“纳加领主,我终生研究宗教上的奥秘,或许我学到了一点。”
“正是你全部漫长的一生。”纳加把他的强调放到了短语上,“你已经学到了很多。”
泰塔低下了头,仍然没有做声。他问自己:为什么我曾梦到他会杀了我?他将用他的生命保护我,因为他认为我握在手里的是他永生的钥匙。
“泰塔,被国王和众神所爱戴的你,希望能为我施行阿蒙拉迷宫的魔法。”
“大人,我从不为不是王后、或法老、或不是命中注定坐到这独一无二的埃及御座上的人施行迷宫的魔法。”
“现在完全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要求你。”纳加领主说道,他的语调真是意味深长。伟大的荷鲁斯把他交给了我。他已经在我的手心里了,泰塔想。然后,泰塔说道:“我服从法老的摄政王的愿望。”
“你能就在今天为我施行迷宫的魔法吗?我很迫切地要知道诸神的愿望。”纳加的英俊面孔因为兴奋和贪婪而眉飞色舞。
“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地进入迷宫,”泰塔提出异议,“有很大的风险,不单单对我是这样,对要求占卜的主人也是一样。要花时间来准备进入未来的旅程。”
“多长时间?”纳加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泰塔双手抱着前额沉思着。让他嗅一会诱饵的味道吧,他想。那会使他更急切地吞下鱼钩。最后他抬起头来。“在埃皮斯神牛节的第一天。”
第二天上午,当他从大帐篷里出来时,前一天进入博斯绿洲的那位满身灰土、浑身怪味的小无赖一下子变成了法老塞提。
带着一种高贵的暴怒和令他的随从惊愕的怒火,他抵制着理发师给他剔光头的努力。反而把他黑色的卷发用香波洗过,梳理好直到头发在早晨赤褐色的阳光下闪着光泽。他在头发顶上戴着圣蛇环形饰物,黄金雕饰的奈赫贝特圆箍环饰、秃鹫女神、纳加、眼镜蛇。它们的雕像盘绕在他的前额上,带有红色和蓝色的玻璃眼睛。在他的下颚上是标志王位身份的假胡须。他的化妆是技术方面的塑造,因此他的美被突出了。当在帐篷前面等待的拥挤的群众坐到地面上崇拜时,充满着赞叹和敬畏。他的假指甲是金箔的,在他的脚上是金质的拖鞋。在他的胸上,是一颗最宝贵的埃及的皇冠宝石:泰摩斯的胸部项链垂饰,一枚宝石的荷鲁斯——神鹰的雕像。他以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过于缓慢庄严的步伐走过来,交错在胸前的连枷和权杖举在手里。他严肃地注视着前面,直到他从眼角瞥见了在群众前排的泰塔。他朝老人转动着眼睛,接着他做了个顽皮的无可奈何的怪相。在一片香水缭绕的气雾之中,带着华丽的珠宝和令人惊叹的权力,纳加领主走在他后边一步远之处。在他的髋上悬挂着那把蓝剑,右臂上佩戴着那方鹰玺。
接下来走在后面的是公主,她们的头上带着女神伊西斯的金色的羽饰,手上戴着金指环,脚趾上佩戴着金环,她们不再是昨天身着僵硬的无弹力的袍子,从脖子到脚踝,她们穿着长长的女装,亚麻的衣料纤细透明得让阳光照在上面就像透过拂晓时江面上的晨雾。梅丽卡拉的四肢纤细,她的胸还像男孩子似的。赫瑟蕾缇身体的线条恰好是丰满的曲线,她的胸部透过半透明的衣褶显露出红润的乳峰,在她的腹下股部的交叉处,隐现着成年女子的神秘莫测的三角形。
法老登上在队列行进中的御辇,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纳加领主站在他的右侧,公主们坐在他的脚下。
底比斯五十个神庙中的每一个神庙的祭司们都来到这里,他们成群地在前面列队,弹奏着竖琴,敲着大鼓,摇动着手中的叉铃,鸣着号角,大声地朗诵着赞美诗并向众神祈祷。
接下来队列,是阿斯莫尔的警卫队。在他们之后,是希尔特的战车队,刚刚涂过漆的战车装饰着三角旗和鲜花。战马的皮毛被梳刷得闪耀着金属一样的光泽,节日的彩带编织进它们的鬃毛之中。在其后的王室马车的御牛队列里,所有驾驭用的牛都洁白无瑕,它们背上宽厚的隆起的肌肉上装饰着一束束百合花和凤眼蓝,那伸展的牛角,甚至是蹄子都用金叶裹缠着。
驾车的驭者是全身赤裸的努比亚奴隶。他们的头发和身上的每一根毛都被拔得光光的,这就极大地突出了他们的生殖器。他们从头到脚都涂满了浓油以使他们在阳光下反光,他们黑得像塞特的眼睛,与驾车的牛群那雪白的皮毛形成了极其动人的对比。他们驱赶着车队前进,御牛拖着缓慢的步子行进在路上。帕特警卫团的一千名战士列队在他们的后面,异口同声地高唱着颂歌。底比斯的平民百姓打开城门欢迎他们进入,他们在城墙的上面列成一排。在城外的一英里处,他们用棕榈叶、草和鲜花覆盖了入城的路面。
底比斯的城墙、塔楼和建筑全都是用泥砖建成——石板保留下来专门用于建筑坟墓和神庙。尼罗河河谷几乎很少下雨,因此这些建筑从来不会变坏或塌落;它们都刚刚被刷白,在空中悬挂着泰摩斯王室的蓝色旗帜。长长的队列通过了大门,随着人群欢乐地载歌载舞,甚至还有挂满幸福泪水的哭泣声,王室马车的速度就像巨大的乌龟在爬行在狭窄的街道,在沿途上每一个神庙前都短暂地停留。法老以庄重威严的神情从御座上下来,向住在城内神庙里的神献祭。
他们到达河岸的码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在这里,王室的驳船等候着把法老一行人摆渡到尼罗河西岸的迈穆农宫。他们一上船,聚集在岸边的二百名船夫就娴熟地划起了桨。随着鼓点儿的节奏,他们手中的划桨协调地一齐起落,像一只巨大的白鹭一样闪动着湿润的翅膀。
被一队战舰、桨帆船和小船环绕着,他们一直到太阳西沉才全部渡完。直到他们到达西岸的时候,国王第一天的职责也未能全部完成。又一辆王室马车载着他通过拥挤的人群到他的父亲——法老泰摩斯的墓殿。
在他们乘车到堤道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堤道的两边被篝火照着,百姓们全天都沉湎于由王室国库里提供的啤酒和葡萄酒中。当法老在泰摩斯神殿下车登上他父亲和他的保护神荷鲁斯的大理石雕像之间的时候,喧嚣声震耳欲聋。荷鲁斯的雕像有上百种神的表现形式——作为孩子时的哈波奎迪斯,一绺鬓发和一根手指还含在嘴里,吮吸着伊西斯女神的乳房,蹲坐在一朵莲花上。那似乎是国王与神二者已经成为一体。
纳加领主和祭司们带着少年法老通过高高的木门进入哀厅,泰摩斯的木乃伊放在它的黑色闪岩的尸体防腐处理桌上。在侧墙上的一个单独的神龛里,在阿努比斯黑色雕像的保护下,神的墓地放着珍珠般的雪花石膏礼葬瓮。瓮里装着国王的心脏、肺和内脏。
在靠着对面墙的第二个神龛里,金盖的大理石棺放在那里准备容纳国王的尸体。棺材的盖子上雕刻有法老的黄金肖像,那肖像逼真得让尼弗尔的心里很不安,充满了悲伤,眼泪在他眼圈里打转。他眨眼挤掉泪水,跟着祭司们到了厅堂中心放他父亲尸体的地方。
纳加领主在闪岩石桌的靠边处面对着尼弗尔坐下来,那位高级祭司站在死去的国王的头旁。对于死去的国王开口仪式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位祭司把盖在尸首上的亚麻布单抽到一边,当尼弗尔低头看他父亲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在他死后的所有时间里,尼弗尔和泰塔在沙漠的时候,尸体防腐处理师一直在对国王的尸体进行处理。首先他们用长柄的银勺捅他的鼻孔,没动他的头便掏出软软的奶白色的大脑。接着他们把尸体降下来放在高浓度的盐水浴缸中,头露在外面,让它在水中浸三十天,每天换掉刺激性的碱液。从尸体中析出油脂。然后将皮肤去掉。只有头发和皮肤保持完整。
国王的尸体从有泡碱的浴缸里移开,被放到了闪长岩桌子上,用油和草药酊彻底揩擦干净。空的腹部用在树脂和植物蜡中浸泡过的亚麻垫填上。胸部的箭伤被缝合了,金质的护身符和宝石放在他的胸上。那支杀害了国王的带有倒钩且折断了的箭杆已经被尸体防腐处理师从法老的身上移除了。在被国家政务会详细检查后,这支残箭杆被封装在一个金匣子里并将随他一起葬入坟墓。在通往冥界的旅途上,对于抗击可能会降临到他头上的任何邪恶,它将是一件强有力的魔咒。
接着,在剩下来的尸体防腐处理的四十天期间,尸体被敞开的门吹进来的酷热的沙漠之风吹干。
一旦尸体像柴火一样干燥,它就可以被捆扎起来。当祭司们一齐对神唱着咒语时,亚麻绷带以复杂的图案形式层层地捆上它。放置在下面的是更多宝贵的驱邪物和护身符,并且每一层都用树脂涂上,以达到干后如金属一样的坚硬和光亮。只有头被留出来不予覆盖,然后在开口之前的一周时间里,尸体防腐处理师协会中最有技术的四位化妆艺术家用植物蜡和化妆品恢复国王逼真的英俊面容。
他们用水晶和黑曜石的完美仿制品来代替被去除的眼睛。眼白是透明的,眼睛的虹膜和瞳仁与国王天生的颜色毫无二致。眼睛的玻璃球体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和智慧,致使现在尼弗尔用敬畏的心情注视着它们,期盼看到在打招呼时他眼睑的眨动和双眸的扩张。双唇塑造有形并涂上了口红,以使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微笑,他涂染过的皮肤看起来柔软光滑并有温暖的感觉,好像鲜血仍在下面流淌。他的头发已经洗过,还是以他被人熟悉的下垂的黑色长鬈发,这是尼弗尔记得非常清楚的发式。
纳加领主、高级祭司和合唱队第二次开始唱抵制死亡的咒语,但是尼弗尔却无法把眼睛从他父亲的脸上移开。
他是影子而不是镜子,他是音乐而不是竖琴,他是石头而不是凿子,他将永生。
高级祭祀来到尼弗尔的身边,将金匙子放入他的手里。尼弗尔在礼仪上曾受过训练,但是当他把那匙子放到他父亲的嘴唇并吟诵时,他的手却在颤抖着:“我拨开你的唇,你会再一次开口说话。”他用匙子触到他父亲的鼻子:“我拨开你的鼻孔,你会再一次呼吸。”他再触到他的极其动人的眼睛:“我拨开你的眼睛,你会再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壮丽,和这个世界即将到来的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