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Z,S.9)也就是说,形而上学揭示一切存在者的根据,却没有追问自身的根据。这种根据之根据只能是存在自身,而不可能是全体的存在者整体,“在海德格尔看来,存在也就是存在者所以存在的根据。但这根据并不是像形而上学所理解的那种意义上的根据”。形而上学的根据相关于存在者整体。
存在问题之所以被提起,以及如何去解答,这些都基于:一方面,向古希腊思想之源头的回溯;另一方面,不断清理各种流俗的思想。只有这两个方面的工作有了基础,存在问题的重新提起及其有意义的回答才是可能的。
“探究存在的意义,这个问题一提出就令人吃惊。海德格尔指出,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新东西。柏拉图《智者篇》中的一段话(“当你们使用‘存在着’一词时,你们相信自己很早就已明白它真正指的是什么;我们也曾相信自己懂得它的含义,可是现在却迷惑了”)可以提醒我们,这个问题是和形而上学本身一样古老的。”形而上学导致了存在的遗忘,而哲学(形而上学)的终结,又引起人们对存在的追问。“所谓‘哲学的终结和死亡’源于理性已完成了自身的使命,但它却召唤人们对于存在的关注。”这并不是理性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理性的宿命。
海德格尔提出此问题,不是要束缚于传统,“海德格尔正是要向传统挑战,他要求我们重新思索这一传统”。存在被遗忘及其原因的揭示,这是海德格尔思想的重要方面,“我们已经发现了海德格尔的两个基本点:第一,亚里士多德对存在问题的本体论———神学的反应证明了‘存在的遗忘’;第二,真正的存在问题基于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差异的被遗忘”。海德格尔由存在切入美与艺术这一思路,启发了萨特的存在主义美学,但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在萨特的美学中,仍然强调本质,虽然认为存在先于本质。同时,萨特依凭的是内容与形式等概念。而海德格尔则反对美学中的形而上学本质和范畴模式。
又应如何去完成追问存在这一思想任务呢?海德格尔力图用现象学的方法去重新提起存在问题,以及完成对存在意义的追问。胡塞尔为何没有将存在问题课题化,一直是一个学术难题。“随着存在的意义这一主导问题,探索通常就基于哲学的基本问题上。这一问题的讨论方式是现象学的。”(SuZ,S.37)在海德格尔看来,要对存在及其意义展开探索,还必须找到恰当的存在论背景,这又必须澄清存在及其意义,他说:“任何存在论,如果它不曾首先充分澄清存在的意义,并把这种澄清理解为自己的基本任务,那么,无论它具有多么丰富、紧凑的范畴体系,归根结底它仍然是盲目的,并背离了它最本己的意图。”(SuZ,S.15)存在与实在的复杂关联,是人们难以把海德格尔思想与存在哲学、存在主义相区分的根本原因所在。在这里,海德格尔主张一种基础存在论,它是一切存在论的来源,这个基础存在论是通达存在以及解决存在问题之准备与前提。
三、此在、存在者与存在
海德格尔为存在问题的追问提供了一个基础存在论,基础存在论是探讨此在的存在论,它有别于一般的存在论或本体论。此基础存在论是通达存在的前提,也是一切哲学与形而上学的基础。在基础存在论中追问存在,却离不开存在者,因为“存在总是某种存在者的存在”。(SuZ,S.12)此话可作两种理解:第一,存在通过存在者的存在来显现,但这种显现却不是任何存在者都可把握并通达存在自身的。第二,存在总是在各个特定领域被对存在者的探究来代替。一般存在论把存在作为最高、最普遍的范畴来探求,这种探求基于范畴的逻辑推理,存在变成了存在者,形而上学在所难免。构建基础存在论,“这正是《存在与时间》一书研究的核心问题,这即是此在(Da-sein)的基础存在论”。(《海德格尔选集》(上),第78页)无疑,这是他追问存在的思想平台。
按照不同领域,存在者全体可以成为科学研究的特定对象,“科学研究简单地、粗疏地把这些专业领域发掘出来并开始加以确定”。(SuZ,S.12)这里,存在者在近代以来科学的对象性思维中得到探究,这基于理性的设立。虽然科学研究始终侧重于这种实证性,但却不是基于收集实证研究的结果,而是把这些结果堆积到各种“手册”之中,依据各个领域的基本建构来推导出证明。海德格尔揭示了科学对存在者的简单处置,这种简单处置依赖于、关联于各个领域的设定与建造。当科学发生危机时,实证发问与问题所及的事质的关系发生动摇,从而暴露出了科学基础的不牢靠性。
对这种不牢靠性,许多不同学科也有一定的认识,也力图把这些相关研究重新置于一可靠基础之上。“任何一门科学,物理学、化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等,都是对各自确定的领域的存在者(Seiende)的处理研究,或者它们在同一领域中工作,但使用着不同方法,关心的是不同的问题。”科学对存在者的关涉,基于一种预设的区域存在论,一切科学门类都是如此。“这种对不同科学的基础的研究是不同的相关领域的存在论的主要任务。很明显,这些领域的存在论本身依然是幼稚的和晦暗的,即便是在它们探究到在争议的不同存在者的存在之中去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它们没有讨论存在的一般意义。”由于没有对存在的一般意义给予关注,因而不可能建立各个领域的存在论。
那么,各个科学领域又应如何对待存在者呢.只有对这些专业领域本身作考察,这些基本概念才能得到证明,获得根据,这就必须按照存在者的基本存在建构来解释存在者。这种为科学奠定基础的工作,必须走在科学的前头,并且不同于逻辑,逻辑无助于为科学奠定这种存在论的基础,因为“‘逻辑’只是依据一门科学的偶然状况来探究这门科学的‘方法’”。(SuZ,S.14)海德格尔揭示了一种存在论上的发问的优先性,“与实证科学的存在者层次上的发问相比,存在论上的发问要更加源始”。(SuZ,S.15)因而,只有基础存在论可以为科学奠基。
此在是一种存在者,但又不是一般的存在者,它是以生存方式存在的存在者。由于“存在不是存在者所是,也不属于存在者”。(S,S.125)一般存在者并不能通达存在自身,而“这样的思考方式,即思考存在者整体与存在的关联,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思考方式”。(S,S.125)此在是与众不同的存在者,从存在者层次上看,此在的独特之处在于,“这个存在者在其存在中与存在本身相关切”。(SuZ,S.16)此在的这一存在建构包含这一含义,即此在在其存在中对存在具有存在关系。也就是说,此在在存在中,并以某种方式和明确性理解自身,此在的生存成其自身的根据。
“这种存在者,就是我们自己向来所是的存在者。此外,该存在者追问存在的可能性。我们用‘此在’这个词语来称呼该存在者。”(SuZ,S.10)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是惟一能深刻关涉到存在的存在者,它发问并且理解存在。此在在其敞开中,打通了通达存在的道路,这是克服西方形而上学的重要前提。“因此对于海德格尔,形而上学(或形上存有论)仍还是一种整体的关闭,而且它只向着(高级的)在者超越在者或向着在者之(有限或无限的)整体去超越它。”海德格尔以此在作为追问存在并通达存在的通道。在他那里,并没有在与存在相关切的维度上谈论意识问题,这正是对形而上学的一种克服。
存在的意义应如何去寻求呢.存在的意义应该到在自身中显现自身的东西中去寻求,而只有此在才具备这样的条件。正是在这样一种基点上,“海德格尔所提出的存在问题把重点集中于能理解自身的此在的存在身上,从而开启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这一点正是先验图式最终必然要失足的地方。存在于先验自我和它的对象之间的无限的对立终于被作为本体论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存在与时间》已经开始抵制存在的遗忘性,而这正是海德格尔后来归结为形而上学本质的东西”。此在是以理解自身之存在的方式而存在着的。凭借存在论与此在,海德格尔走出了形而上学。
与其他一切存在者相比,此在究竟具有什么样的优先地位呢.这种优先地位,首先体现在存在者层次上,“这种存在者在其存在中是通过生存(Existenz)得到规定的”。(SuZ,S.18)也就是说,“此在的‘本性’在于它去存在(Zu-sein)”.(SuZ,S.56)同时,此在“与任何其他存在者不同,在其生存的每一时刻,此在自身以其独特的方式与其存在相关联”。而一般的存在者,不是通过生存而得到规定的,也不能与存在发生密切的本性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