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譬如《梁山伯和祝英台》里面的祝父,在现代人看来,他是封建主义的代表。可实际上,能同意女儿男装求学,这样的父亲应该是非常开明的了!
咳!如今的人,隔了五年就说有代沟了,那么她和方浩隔了五百年,又怎么能看法一致呢?恐怕他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代沟,简直就是东非大裂谷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倒也平静了,却还有些不甘心,于是无奈地问了一句:“那你就不怕方涓怨你一辈子吗?”
方浩沉默了,他默默望着飘落的竹叶,非常犹豫地说道:“他应该……不象我这般无能罢!”
望着他痛悔而无奈的神情,兰鹃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想要安慰他。这不是你的无能,皇权之下的重重压迫,一向是人性最黑暗的一面。你为此失去了双亲,离散了姐妹,痛别了爱妻,这怎么是你的无能呢?你是最惨痛的牺牲品啊!
是的!牺牲品。兰鹃突然觉得自己给方浩找准了最确切的定位。他的父亲,是为了维护皇权而不惜与祸害朝廷的阉人为敌,结果,皇权给他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让他自己死于非命,亲人流离失所,还要惨遭蹂躏。
而方浩呢?他一心维护着忠孝两字。可是他的忠却让他被太后所利用,他的孝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妻含冤死去,而无可奈何!他的迷茫和失望,大概比她还要多吧!
兰鹃突然为他伤心起来,婉转地劝道:“无论如何,你也该帮他一下的!帮他就等于帮你自己的妹妹,对吧?”
方浩苦笑了:“我还能帮别人吗?我连自己的亲人都帮不了!我连素娘都帮不了!这天底下,还有似我这般无能的男子么?”
“可是……”兰鹃低了头,心酸地说道,“梅素馨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她还希望你不要怪她,不要怪她打掉了你们的孩子!”
方浩细细地看着兰鹃,才让她想起这句话的不伦不类,于是忙转身离开。
走了好几步,才听见方浩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我会设法让涓儿不再有憾的!”
出了大门,坐进车中,轻云低低说道:“小姐对靖义侯一点也没变!”
“啊?!”兰鹃无所适从了,“我……以前也这样吗?”
“是!”轻云好象是十分地不满,“小婢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那靖义侯才不能与夏先生相比,武不能和小姐你相比。论家世,乃是罪官之后,论情意,是非不分,轻信谎言!不知他有什么地方,值得小姐为他如此付出!”
兰鹃无语,不要说轻云不明白,连她都不能明白。她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道:“那么你以为,小姐应该嫁给夏先生吗?”
轻云答非所问:“如果不是靖义侯的突然出现,小姐早就嫁给夏先生了!”
“呵呵!”兰鹃干笑了笑,“如今,都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也不必如此生气了!”
轻云摇头道:“小婢不是生气,小婢是替小姐不值!想到小姐九死一生……”轻云突然停住了,兰鹃也似乎回过了神来,淡淡接道,“没有一生!”
“是!”轻云马上应了一声。
兰鹃微扬起头,突然问道:“轻云,那你说,小姐是因何而丧命的?”
轻云一呆,不知道兰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话来了,自己倒迟疑了,反问道:“难道小姐不是为了救靖义侯而丧命的吗?”
兰鹃一笑:“错了!从来姻缘自有天定,乃是三生石上的缘分,所以小姐和靖义侯的姻缘,自然也是天作之合!至于成婚以后,靖义侯有难,小姐一心救他,那也是夫妻情份,理该如此的!所以小姐并不是因为救靖义侯而丧命的!”
兰鹃的这番理论似是而非,轻云迷糊了,颦眉半晌,怀疑地说道:“那就是因为太后的陷害而亡!”
兰鹃摇了摇头:“也不是!肃王觊觎皇位,小姐置身其中,太后要对付她,也不能说不对。就譬如有人看中了你家的房子,你总不能拱手相让吧!”
轻云奇怪地看着兰鹃,语气中有了些不满:“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说小姐是自己该死?!”
兰鹃凄然一笑,柔美如梅素馨,善良如梅素馨,怎么会是该死之人?她无限惋惜地说道:“小姐是被这一家之天下害死的!”
“一家之天下?”轻云迷糊了,就是成了王府密使,也没有人和她说起过这样的话。她看着兰鹃,好象又开始重新认识了她,“什么是一家之天下呢?”
兰鹃一笑:“将天下视为一家一姓之所有,就是一家之天下!”说着,她稍稍挑起车帘,指着车窗外说道,“你看,如今的皇帝将这所有的百姓和江山,都视为他一家一姓所有,这才是害死小姐的原因!”
轻云大惊,吃吃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自古便是如此!小姐怎说是这个原因害死……”轻云前后句接不上,说不下去了。
兰鹃放下了车帘,笑道:“听你这话,也有些见识。那我问你,最早的皇帝是哪个?为何民间又说‘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呢?古时尚有禅让之礼,如今却为何又变成了父子相承!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轻云回答不出来了,不过兰鹃倒也并不得意。历史专业的毕业生,只配在这里给一个王府丫环上**课,实在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吧!只是尽管材是小用了,但结果却是非常重要的,关系着很多人的生命呢!所以兰鹃丝毫也不敢懈怠。
因此见轻云一脸的迷茫,便细细开导说:“我听说,以前做皇帝,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事事要先为百姓考虑。所以在古书里,就有许由逃走,不要做皇帝的记录。可是到了后来,皇帝就变成了天下权利最大的人,那些个奉承拍马的媚谄之辈,又胡说什么江山是老天送给皇帝的,说什么天授神权的屁话。所以那了后来,人人都想当皇帝了,当不上就争来抢去的!
“远了不说,就是近的,那太宗皇帝,不就是抢了建文皇帝的江山了么?自己做了皇帝。可是就为了他们叔侄两个抢皇位,那靖难之役,又死了多少无辜的人?还不算太宗皇帝坐上皇位以后灭十族、瓜蔓抄的事情呢!又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在教坊司被蹂躏啊!”
轻云瞪大了两个眼睛:“小姐,这……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啊!”
兰鹃耻笑道:“你还在做大逆不道的事呢!说几句话就成这模样了?”
轻云低了头,似乎在仔细想着兰鹃的话,过了好久才问道:“那小姐刚才的话,是不是就是说我们在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呢?”
兰鹃反问道:“那你说有意义吗?当今皇帝虽然不是个好皇帝,那三郡王就一定会是好皇帝吗?”说道这里,突然想起明年就是正德的死期了,那么如果肃王计划成功的话,说不定登上皇位的就是肃王呢,因此又加了一句,“就是王爷,你认为他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轻云勉强一笑:“小姐不要问我,轻云不懂这些!”
兰鹃见轻云有意回避,便转了话题:“那你不妨想想,你若是为了这件事情而丧命,值得吗?”见轻云有些无所谓的样子,又加了一句,“或者说,你认为小姐为了这件事情而丧命,值得吗?”
果然,提起梅素馨,轻云的神情凝重起来,她不再说话,却盯着自己的鞋尖沉思。
车回府中,已是傍晚时分了。原来肃王在京中是有住处的,只是为了避开朝廷耳目,而假托是夏智轩买下的,称为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