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兰鹃唱到第二句的时候,林修羽的琵琶声就随了上来,指法娴熟,曲调流畅,无人能信这是初次弹奏的。
方浩眼中的疑虑更深了,因此只顾专注地看着林修羽,丝毫也没有发现水云烟呆呆看他的眼神。
而兰鹃在林修羽的琵琶声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令人千古遗恨的沈园,重又体会到了那段令陆游一生伤心的姻缘。那种无奈和挣扎,悲凉和痛苦,纵是千年的风雨,依然洗不去刻骨的哀伤!
一曲终了,林修羽点头道:“唱得好,比方才的还要好!唱出了《钗头凤》的千古遗恨!”说着,放下怀中的琵琶,笑问道:“自古曲为心声,姑娘能唱得这般声情并茂,想是极喜陆放翁其人了!”
兰鹃点头道:“不错,我喜欢陆游,只是对他的这段姻缘,却实在是叹息!他明知道母亲不喜欢唐婉,为什么不带着唐婉一走了之呢?”
水云烟插话道:“长辈之言,岂能违背?!”
兰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长辈之言也要看是何言!难道不对的也依她?我倒宁可他象司马相如那样,带着卓文君一走了之!”说着,又顿了顿,“他可比司马相如名正言顺多了,他们可是夫妻哎!”
水云烟吃惊地看着兰鹃,显然不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呆了半天,才颦眉道:“也许是唐婉不愿意呢!”
兰鹃不相信地反问道:“为什么?!”
水云烟牵强一笑:“违背母命,便是不孝,不孝之人,是无法立足朝堂的!这样一来,陆放翁报效朝廷的愿望便要落空了!兰姑娘知道吗?夫妻之情乃是私情,大丈夫理当心怀庙堂,岂可困于私情而坠了凌云之志!”
兰鹃耻之以鼻:“水姑娘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报效朝廷,你什么时候见过报效朝廷的人有善始善终的?我若是男人,便要学那范蠡范大夫,带着西施携美泛湖,红尘相伴!多好!”说着,一脸的神往,让一直皱着双眉看她的方浩,不知怎么的,心底一动,似乎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轻柔地拂过,转瞬即逝。
林修羽则带了几份赞许,笑道:“兰姑娘说得极是在理!在下亦有同感!”
水云烟不满地叫了一声:“相公!”
林修羽瞟了她一眼,依然含笑看着兰鹃道:“在下仰慕姑娘的才艺,恨不得此时就行排演!请问兰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来鄙班排练全本呢?”
兰鹃还没有开口,方浩道:“不!兰姑娘不来贵班,我们只是希望林琴师和水姑娘能到舍下排戏。舍下自有家乐,不敢有劳贵班!”
此话一出,林修羽和兰鹃都吃了一惊。林修羽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拒绝,水云烟却在底下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要说的话生生压下。
兰鹃却是不顾一切地嚷了出来:“为什么?我不想住在你家!”
方浩讥诮一笑:“小姐身份高贵,鄙府粗陋,哪里能入小姐的法眼!我也不敢请你去住。我只是想将你送回凤翔去罢了!”
“凤翔?”兰鹃莫名其妙,“凤翔是哪里?我去凤翔干什么?!”
方浩看着懵懂茫然的兰鹃,心中怒气又生,对着林修羽夫妻一拱手:“实在对不起,请待本侯与兰姑娘商量妥了,再来相扰吧!”
说着,拉着兰鹃,带她出了乐华戏园。被方浩塞进轿中之前,兰鹃还是忍不住问道:“喂!你说啊!凤翔到底是什么地方?”
方浩搞不清楚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傻:“你不会连凤翔肃王府都忘了吧?!”
“啊?!”兰鹃马上钻进了轿中。
一回到住处,兰鹃从轿中出来便朝房间急步走去,连回雪叫她也不理。一直到听见怜儿的惊叫声,才停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男装,怪不得怜儿会怪叫,于是站在那里等回雪,见她赶上来了便说:“给我换衣服!”
回雪忙应了一声,急急朝房中跑去,兰鹃这才放慢了脚步,随回雪进了房里。
等兰鹃换好了衣服,方浩才进来,见她还坐在那里生气,便淡淡地问道:“你想干什么?肃王爷和王妃已经从凤翔出发,约半月左右就可到京城。你就是离开了侯府,我也要把你送回到王爷身边,才算完事!难道你要我告诉王爷,他的义女失踪了么?”
兰鹃冷冷地说:“没有失踪,是死了!”
“那么你是谁?你不是说曾有黑衣女子前来探访吗?她探访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探访完了就死了,你让我如何在肃王爷面前圆这个谎?”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兰鹃最讨厌总想替别人做主的人,因此冷冷地白了方浩一眼。
方浩微一仰头,微微一笑,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柔仪郡主出嫁,南韵戏班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戏班,怎能不去?兰姑娘演技出众,林琴师赞赏不已,新戏排演迫在眉睫。乐老板阿谀一流,如此攀龙附凤的好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当今皇上最喜新奇怪异之事,见有如此妙曲,如此佳人……”
“你闭嘴!”兰鹃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话音未落,泪水却先下来了。她知道方浩说的都是真的,离开王府,她势必要登台唱戏,只要一登台,王爷肯定要来追查她的来历。而当今皇帝乃是有明一朝最为荒诞的正德皇帝,以自己的男装扮相,实在是难以猜测这个怪诞的皇帝会有什么怪异的举止,说不定被他藏到什么豹房宣府去也有可能。
看来事情远比自己预料的要复杂多了,兰鹃垂头丧气地托着桃腮落眼泪。
望着兰鹃梨花带雨的模样,方浩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他伸手到袖中,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回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于是只好将了自己的衣袖,去替兰鹃拭泪,一边带着歉意说道:“我并不是故意吓你!……”
兰鹃依然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说:“我没有说你吓我!我只是不敢去王府,也不想留在侯府!”
“为什么?”方浩柔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兰鹃有些恼怒了,“我不是梅素馨!”
方浩笑了笑:“你不是梅素馨?这只是你自己在说。这里和肃王府,都会把你当成梅素馨的!再说了,如果你不是梅素馨,那么你留在侯府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是梅素馨,那么你理应回王府!总之,不管你是谁,都不能去登台唱戏!”
“方浩!”听说不能登台,兰鹃一下就跳了起来,“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留着我做什么?!就算我是梅素馨,你也不是已经休了她么?”
方浩的神情陡然冷了下来:“不错,是我亲笔写下的休书!可是,我只是休妻,却不想杀妻!所谓好和好散,我不希望你离开侯府后,沦落风尘!”
兰鹃怔住了,半天才小心问道:“那我要不是梅素馨呢?你又留我做什么?”
方浩似乎被问住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却没有回答兰鹃的话,只是低头沉思。
窗外的蝉鸣清晰而嘹亮,一声高过一声,给这躁热的夏夜,又添了许多莫名的心烦。
兰鹃看着方浩,嘴角边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容,她缓缓地问道:“你只是不希望梅素馨沦落风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