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鹃唱完,林修羽也停下了笔,两人正要说话,却听见有人先开口了:“好清新的唱腔!好幽雅的词曲,不知这位姑娘可能演?”
兰鹃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飘然、步履轻盈、举止清雅的女子,正从角门边的小径中缓缓现身。夏日的清风拂起她身后如烟雾般轻薄的鸾带,映衬着小径两边青翠如玉的竹叶,让人几乎要以为她就是那潇湘竹下,一洒相思泪的娥皇、女英了。
看着兰鹃一副惊艳的模样,林修羽倒有些好笑了,站起身来说:“拙荆水云烟。”接着便转头对水云烟说:“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那位会唱新戏的姑娘!”
哦!兰鹃心中暗暗惊叹,怪不得叫水云烟,果然如水清新、如云飘逸、如烟朦胧。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笑道:“演是会演,可是谁来给我配戏呢?这一折戏既叫相送,自然是两个人演的!”
林修羽微微一笑:“姑娘若是不嫌,在下愿意客串!”
“什么?!”兰鹃大吃一惊,刚才林修羽随笔记谱已经让她吃惊不小了,想不到他只听了一遍就敢给她配戏,能行吗?
林修羽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含笑道:“姑娘就当是排戏,成与不成,就这几个人,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丑!”
被他这样一说,兰鹃倒不好意思起来,笑道:“我倒不是怀疑林琴师的本事,只是我一直是演小生的,一下子演旦角,怕演不好!”
“哦?”这回论到林修羽吃惊了,“姑娘演小生?”
“是啊!”兰鹃笑道,“你不相信吗?我装扮起来给你看!”说着,问水云烟,“不知贵班的化装间在哪里,能不能借用一下!”
水云烟也是一脸的惊讶,听兰鹃这样一问,忙说:“请姑娘跟我来!”
兰鹃笑道:“那现在谁给我配戏呢?”
水云烟笑道:“自然是奴家了!”
看着两个女子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方浩转身看着林修羽,淡然一笑道:“林琴师是什么时候来的南韵戏班?”
林修羽含笑道:“不多时,大约一年前。”
方浩背手看着院中簌然有声的翠竹,淡然问道:“这么说,林琴师原来应该是个读书人罢!不知道可曾有功名?”
林修羽脸色一变,随即勉强一笑:“没什么功名,就是因为读书不成,才进了戏班,好歹也可以养家糊口!”
听林修羽这样一说,方浩转身看着他,笑道:“林琴师太过谦了!当今皇上喜好游乐,宫中广招技艺出众的乐工。以你的技艺,就算是到了宫中,也是姣姣者,何用寄居戏班谋生!”
林修羽淡淡道:“草野之人,岂堪宫中差遣!”
方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不多时,就见兰鹃和水云烟携手走了出来。水云烟倒也罢了,兰鹃的装束却是让人吃惊。尽管林修羽和方浩都知道以兰鹃现在的容颜,戏装扮相自然是俊美的,但眼前的兰鹃却已是不能用俊美来形容了。剑眉入鬓,清朗而风流;星目微挑,儒雅而多情。原先苍白的唇上因为被点了胭脂,使整张脸看起来神清气爽,一扫病态!
林修羽笑道:“好一个掷果潘安!姑娘这般装束,若是乘车过街,府上一年的水果,怕是都不愁了!”
兰鹃知道他用的是美男子潘安的典故,相传潘安是中国第一美男,当年乘车过街,沿途妇人纷纷掷果,表达爱慕之意。因此兰鹃笑道:“我可不敢逍遥过街,若是她们知道不过是虚凤假凰,那掷的就不是果子,怕是砖块石头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水云烟笑着对林修羽说:“方才在后面,我又让兰姑娘教了我一遍,不知道能不能配得好!”
林修羽已经取过了刚才兰鹃用的琵琶,笑道:“开始吧!”
兰鹃和水云烟向前几步,开始演绎这一段依依惜别的折子戏。水云烟虽然没有唱过越剧,但不愧是南韵戏班的当家花旦,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居然也唱得有声有色,尤其是眉目传情之处,将龙女三娘的怀怨、衔愁、依恋、不舍,一直到释然、展颜,演绎得淋漓尽致。不仅是林修羽和方浩叹为观止,连和她配戏的兰鹃也惊叹不已。
以前和梅梅唱对手戏,虽然也默契,但梅梅野心多得很,尤其是结婚前后几年,几乎没什么心思花在表演上,每次排戏总是错误百出,甚至于正式演出时还要让兰鹃为她救场。
而眼前的这个水云烟,却似乎和她有一种天生的心灵相通的一般,举手投足间,无不配合默契协调,让兰鹃的角色也发挥到了极致。
一折结束,林修羽赞叹之余,突然又问道:“这折戏不是姑娘唱得最好的罢?”
兰鹃一惊,这折戏确实不是她演得最好的,因为她不喜欢柳毅拒婚的理由,因此演的时候就有些不以为然。却不知道林修羽是怎么知道的,因此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看过我其他的戏?”
林修羽笑笑:“戏演得好坏,主要在于演戏之人是否入戏!若是剧中人物与伶人能合二为一,那才是最好看的戏。姑娘方才所演,虽然唱做俱佳,台步、身段也好!只是神色却有些游离,想是你并不认可剧中之人,所以无法化身为他了!”
这一段分析让兰鹃惊讶不已,自己确实没有入戏,这在一般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而林修羽却一眼看出,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啊!有他在,南韵戏班就是在乐华戏园住上五年十年,大约也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她竟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林琴师说得对,我刚才确实没有十分入戏,因为我不认为柳毅仅为了道义而辜负情意是对的,所以没法入戏!”
林修羽将琵琶抱在怀中笑道:“那姑娘能否再唱一段能让你入戏的词曲来?”
兰鹃奇道:“你又不知道我要唱什么?怎么伴奏?”
林修羽淡淡一笑:“如果曲调是一样的,你只要唱出前面一句,我就知道下面该怎么弹了!”
兰鹃吃惊地看着林修羽,这个林琴师确非凡人,琴技之高,让人真的无法想象。这般技艺,却为何要混迹戏班生存,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不要说兰鹃惊讶,连方浩也是满腹疑虑,望着林修羽沉思。还是水云烟轻轻一笑:“兰姑娘怎么不唱了?是怕外子不能为你配乐么?你放心,他刚才已经对这戏的音调细细研究过了,不会让你扫兴的!这戏好象是徽调式为主的吧?”
啊?!这回论到兰鹃目瞪口呆了,她虽然粗通音律,但要她将古乐和今乐合二为一,说实在的,她确实是没有这个本事。
因此尴尬一笑,忙说道:“水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尊夫琴艺之高,让人难以想象!怎会使我扫兴呢!”说着,自己酝酿了一下情绪,对林修羽说:“我就唱一段宋代陆游陆放翁的故事《陆游与唐婉》中的唱段吧!”说着,将长袖轻轻一甩,往身后一背,开口唱道:
“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
输于杨柳双燕子,书剑飘零独自归。
花易落,人易醉,山河残缺难忘怀。
当日应邀福州去,问婉妹,可愿展翅远飞开?
东风沉醉黄藤酒,往事如烟不可追,
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为什么重托锦书讯不回,
为什么情天难补鸾镜碎,为什么寒风摧折雪中梅。
山盟海誓犹在耳,生离死别空悲哀。
沈园偏多无情柳,叹满地,落絮沾泥总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