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是看着七老欲言又止的模样,云老就知道,他将要说出的话,并不是他表面上所描述的那么平淡无奇。
云老轻轻一笑,“师兄,你我二人相识相知也已经过了五十年的光景了。若说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谁,非你莫属,而最了解你的人,也只能是我。在我印象里,你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老顽童的模样,当然我也是,但是我们都知道,在这幅模样之下,我们的内心,并不如我们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我们都在压抑着自己,压抑着让我们变得不像自己。所以,不论你做出怎样的事情,我想我都能理解你。”
云老的话让七老感觉自己的心一阵温热。但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有些飘散:“话不能说的太满。也许,你记忆里的我,一直都不是真正的我。青山,你可敢相信,我这样一个一只脚都已经迈进了棺材里的将死之人,会像是一个春心懵懂的毛头小子,去爱上了一个女子,而且,爱到我甚至违背了自己的原则,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云老瞪大的眼睛已经表明了他内心的不可置信。
七老并没有在意他此刻的想法。此时他的内心,又已经飘荡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容依柔,这个他只接触过短短几个月时间的女子,现在已经完全刻印在了他的心上。说来可笑,在他应该情窦初开,并且应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整日里所能想到的满满都是该如何提高自己自身的实力,并且如何行侠仗义,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结婚生子。
然而,就在现在,他已经六十岁高龄,不知道何时就会死去的年纪,他竟然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毛头,深深的陷入了爱恋里不可自拔。
然而很明显的,容依柔的心里也藏着一个爱人,但并不是他。她会对着他笑,会整日跟他说很多很多的话,甚至将自己的心事都说给他听,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信得过他。
就像是那一日,她哭着祈求他的时候,他明明知道那事并不可为,但是为了再次看到她的笑容,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师兄,那个女子是谁?”思索了许久,云老还是决定开口问问,充分体现自己这个师弟对师兄的关心之情。
然而七老却只是摇了摇头:“一个……我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再见到的女子。”
七老的声音有些飘渺,细细听去的话,是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荒凉和失意。
“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她的世界,自始至终都不需要我的参与,由此,我才感到自己很渺小和微不足道。我根本无法振作起来。在忧郁的日子里,我会觉得自己在悲伤的海里沉沉浮浮。这样的自己或许就是最龌龊的吧?最后,我觉得自己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生活的目标。不论在什么时候,我总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感情这种东西,一旦沾惹上了,就像是一种毒瘾,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戒掉的。而很明显,师兄你现在就已经面临着这一步。既然深知自己和她无望,又何必自我苦苦折磨?”云老像是一个过来人一般,苦苦安慰着七老。
“青山,你还记不记我方才跟你说过,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记得。”
“我……背叛了丫头……”
“什么?”云老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七老问道:“这个背叛,是什么意思?”
七老这才将事情的始末缓缓道来。
原来那一日,牟函从樊佳回到北旬以后,因为计划的失败,他整个人都表现的十分暴躁,足足在房间里闷了好几日。
虽然牟函并非容依柔亲生,但是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况且她自认自己做了许多亏欠他的事情。所以在看到牟函那么颓废以后,容依柔的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整日郁郁寡欢,原本就不大利索的身体,因为这件事变得更加糟糕。
身为她的主治医师,七老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就苦口婆心地劝解,然而容依柔却始终听不进去,整日卧在床上,连饭都不吃。
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原本就瘦,这样就像是皮包骨头。七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身份有别,他也不好直接治疗,只能想着婉转的办法。
也就是那个时候,容禹的暗桩前去和他通信。看着那个暗桩统领,七老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依柔,你先乖乖地吃点东西,把药喝了,我现在就去找牟函,我已经有办法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了。”七老的左手端着一碗白米粥,右手端着刚刚熬好的药,坐在容依柔的床边,看着她双眼空洞无神地盯着一个地方,许久都纹丝不动的模样,心里一阵心疼。
“真的?”听到他的话,容依柔忙开口问道,长时间未曾开口说话,她的声音都已经有些沙哑。七老郑重地点点头:“相信我,我说道做到。”
他又将汤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用勺子挖了一点白米粥,当作嘴边吹了吹,确定温度合宜之后,再递到容依柔的嘴边:“你乖乖地将这些饭吃完,将药喝了,我就去告诉牟函我的计谋。相信我,听完以后他一定会再度振作起来。”
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容依柔彻底相信了他的话,配合着他将饭和药都吃,再乖乖地躺在床上,眼里终于恢复了一丝光亮。
只有这样的容依柔,才是真正的容依柔,是七老信心挂念着的那个人。
他安排了容依柔的两个心腹侍女密切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他自己则是去到了牟函的住处。
门口自然是有许多士兵拦守,七老也不动怒,只是吩咐他们带了一句话过去,很快,就有人前来迎接。
牟函一见到七老,紧张地问道:“娘亲她怎么样了?”
“现在才来关心,你不觉得晚了一些吗?”七老的语气里不无讽刺:“你有几天没有出过这扇门,她就有几天没有用膳。你简直不能想象,现在她的身体有多差!你不是口口声声都说自己很爱她吗?难道你的爱,就是变相的折磨?”
“不,不……”牟函使劲的摇头,看看他现在的模样,胡子拉碴,头发杂乱,就连衣服都还是刚回来的那一天穿的,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给臭味,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我没有想过要折磨母后,相反的,我压根没有想到她会为了我这么做。”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七老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来都以为你会是一个真汉子,虽然手段令人不齿,但是敢作敢为。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其实是我看错了你。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打击,就让你如此一蹶不振。就这样,你怎么还敢说自己想一统天下?就这一点上,容禹那小子可是甩了你不止一条街。”
眼看着牟函又要动怒,七老冷冷一笑:“我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动怒,而是告诉你办法的。”
七天之后,牟函用雷霆之势的手段,将容禹在北旬的暗桩全部找到,并且在七老的配合之下,从他们的嘴里得到了一些消息,虽然都是无关紧要,但是这对于牟函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大王。
他顺着这件事,在征得七老的同意和配合之后,将自己手中得到的讯息加以利用,假装说自己找到了容禹的把柄,再让他的妹妹牟夏公主出使西琅郡,那这件事来威胁容禹,从而达到让他们联姻的目的。
本来联姻这件事七老的据理力争的,因为他深知唐娆和容禹感情之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真的不愿意打扰到这两个他本来就亏欠的人。
但是那一晚,容依柔却再次用眼泪征服了他的心,一时心软之下,他竟然应下了这件事情,也就有了后面的发展。
所以说,牟函之所以能够威胁到容禹,牟夏之所以能成功嫁到西琅郡,替代了唐娆的位置,成为至高无上的王后,七老在里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他,事情肯定不会发展到这一步,所以,他“功不可没”。
云老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兄,居然就是推动这件事发展的幕后黑手,有了他的推波助澜,事情得以一面倒的发展。
“原来你所说的罪不可恕,就是这件事情!”云老咬牙切齿,已经隐隐有了要发怒的迹象:“你说的一点没错,你确实罪不可恕!为了一个女子,为了一份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师兄,你曾经说过的话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七老也大声喊着,他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的心里能不那么难受,但是很明显,这不过只是他的自我安慰。
“不,你忘记了。”云老毫不犹豫地将他拆穿:“你忘记了阿娆那个丫头为何要来到这个时空。在她原本的时空里,她根本不会死,是你,是你说她适合这里,她会是轩辕大陆的救世主,所以你不管不顾就将她强行拉扯了过来。你说过你会一直守护着她,直到你死的那一天!可是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七老最终颓废地靠在椅子上,眼眶湿润,许久不曾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