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猜谜，两颗人头！
这猜的是哪门子谜？
莫非，那三道谜题本就是“死谜”？
难道，就任由图兰朵一路砍下去不成？
皇上呢？
皇上当然还是皇上。不过，皇上自有皇上的算盘。
皇上的算盘已经打了很久了。
皇上三十岁登基，可谓大器晚成。所幸近四十年来，国泰民安，江山稳固。然正是这种风平浪静的局面，让皇上感到欣慰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丝落寞与无聊。
尤其是看到朝中一些本该日理万机的臣子和军中那些本该浴血沙场的将士却一副脑满肠肥、优哉游哉的“市井相”的时候，皇上便总是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想了很久，皇上终于发现——他的天下已经积蓄成了一潭死水！
如果任其下去，不但臣民懈怠、国家沉沦，而且皇上自己，也会在这潭死水的浸泡下，浑身长满苔藓，甚至爬满了寄生虫，日渐漠然，日渐平庸，日渐羸弱。
这才是最可怕的！
清与浊，生与死，在你有权选择的时候，你会选择什么呢？
必须立即搅动这潭死水。哪怕投下一块巨石，也一定要让龙、蛇、鱼、虾们都跑起来，浮起来。
这既是演习，也是实战。
而恰在此时，图兰朵这丫头突发奇想，要面向天下猜谜招亲。
这岂不正是一块石头？
而且，这块石头，的确够大、够猛！他相信，这块巨石所激起的浪花，也足以让很多人浑身湿透。
在当朝的几位重臣中，庞边作为首辅，兼统兵部，可惜年岁已高，锐气已灭，且凡事瞻前顾后。虽不可倚重，但却有平衡、牵制之作用。公平呢，性情刚直，敢作敢为，在朝中素有“清流”之誉，纵可信任，但要遏制，不然他连朕也要弹劾。而最可虑的当是符朋，此人心机深沉，善于恩威并重，朝内有一批心腹，其势力不可低估，不知，除了贪财和弄权以外，是否还有更大的野心？
但不管怎样，这回搭起舞台，且让他们各自去表演。
至于猜谜招亲可能导致的人头落地，将要引发的外事纷乱，实在不可避免，也无非是加大了演习的难度……
这便是天子的算盘。
天子的算盘，岂非能算尽天下所有的事？
本朝议事，大致分为两个渠道：一是大臣们的奏章通过枢密院递交皇上，二是利用早朝直接呈递，相当于“现场办公”。
今日早朝，手持奏折的朝臣似乎格外多。
皇上也似乎格外兴奋。
那神情，就像臣子们捧的不是奏折，而是稀世贡品。
第一个上奏的是庞大人。庞大人将奏本呈上去，太监正要接过，皇上挥挥手：不必了，就直接说吧。这以后的，啊，都直接说好了。这直接说当然更省事，也更热闹不是。
庞大人顿了一下，一改往日的含糊，声音格外高朗：启奏万岁，西北的不刺罕，出动游骑五千，侵入我边境村寨，烧毁房屋一百二十间，抢劫粮食五百担，猪羊八百头，掳掠妇女一百有余……戍边将士死伤惨重。请求即刻派兵增援！还有，西南的犬乌达，屯兵十万于边陲乌罗山下，且每日向我境内移动三百丈……
皇上皱眉道：为何仅移动三百丈？
庞边：依臣判断，他们此行不在攻城略地，无非以大兵压境之势，迫使……
皇上略一沉吟，抬头道：右将军听旨！
右将军上前一步：臣在。
朕命你即刻带一千精兵，开赴西北逐盗，不得有误！
臣……遵旨。右将军满脸疑惑地退了回来。
左将军听旨！
臣在。
朕命你即刻发兵二万，开赴西南退敌！决不能让敌人，这个，再越雷池一步！
臣……遵旨。左将军更是面带沮丧。
岂止是左右将军，满朝文武都是满头雾水。
莫不是经年未有战事，万岁爷竟忘了常识？
想我泱泱大国，兵强马壮。这一千对五千，二万对十万，是何道理？何况，人家本就是为被杀的王子而来。
面对群臣的惊诧和交头接耳，皇上暗笑：朕如若派数倍于敌人的兵力前去，你等以呐喊震之，也可能得胜回朝，还要请功封赏。既如此，还练什么兵，打什么仗？以寡敌众，浴血疆场，这才是将士本色！
启禀万岁！公平上奏：犬乌达已派特使前来，请求晋见圣上。
皇上：准，今日午后，御书房传见。
符朋紧紧跟上：禀万岁，近段时间，地方各州府，刁民行为无状，案件剧增。臣请加大投入，增募府衙、县衙捕快若干。请圣上御准。
符爱卿，皇上不紧不慢：据说，昨天晚上，楼上楼发生群殴闹剧，可有此事啊？
回万岁，确有此事。不过……
朕不管什么“不过”，总之在京城重地，在朕的眼皮底下，在天下第一楼，发生这种事！据说，等捕快们赶到现场，唯一可拿的人，仅是一个受害的老板？
这……符大人额上出了点汗，但马上说道：请圣上明鉴！目下京城热闹非凡，人多为患，三教九流，亦混杂其间；而刑部人力有限，所以……难免顾此失彼。
好你个符朋，敢与朕讨价还价！但皇上当下仍不动声色，语重心长地说：符爱卿，京城治安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哪。朕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至于地方增员嘛，就不必新募了，由兵部从各地守军中，抽派得力士卒补充吧。
可见，“掺沙子”的做法是由来已久的。
臣……领旨。符大人看了庞大人一眼。
庞大人正捻须闭目。入定一般。
接下来，文武百官们趁热打铁，纷纷上奏。
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也显得兴致勃勃。
真过瘾哪！皇上叹道。
午后，皇上在御书房召见了犬乌达特使。
一干大臣分坐两旁。
特使躬身一礼：特使伊农见过皇上。
大胆伊农！符朋一声大喝：拜见我朝天子，怎不下跪？
不料伊农将腰一挺：伊农奉国王陛下之命，出使贵国，质询王子被杀之事，并非来此称臣。故，不敢下跪。
罢了。皇上挥挥手：赐座。
伊农毫不客气地坐了。
皇上呷了口茶：请问，贵国有何交涉？
伊农欠身道：鄙国王子乃迟，来贵国响应图兰朵公主的猜谜招亲，不意却血溅紫禁城！狂热的求美之心已然化作公主的刀下亡魂，况身首异处，遗骨他乡，实属……实属凄凉。鄙国虽小，但王储的尊严却不容蔑视……
请问伊农特使，公平忍不住打断了他，你知道我们公主猜谜的规则吗？
知道。不过……
知道就好。特使既然说到“求美之心”，那你也应该知道，真正的美，是那么好求的吗？何况，为了美，这世上，本来就有人甘愿付出一生的光阴乃至生命的代价！难道不是吗？
伊农感觉，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又好像，有些搅和。一时竟转不过弯儿来。
呆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似的：不知在下，可否看看那份生死文书？
当然可以。公平一摆手，一侍应太监随即将文书送了过去。
公平：请特使审验，是否王子亲笔？
伊农仔细辨认后，点头说：不错，是王子亲笔。不过，那谜题答对与否，标准只在公主手中，这……何以服人？
哼哼！符朋说：咱们公主深谋远虑，早就防着小人之心，所以，在失败者临刑前一一将谜底告之本人。不信，你听说王子喊“冤枉”了吗？
那倒没有。伊农说。
可不是吗？这时，庞大人说话了：至于王子的后事，公主早有妥善安排。这个，并非“遗骨”，而是厚葬！
尽管如此，伊农摇着头：但鄙王丧子之痛，鄙国激愤之情，却难以平息。
皇上淡淡一笑：据说，贵国的十万雄兵，已渐近我西南腹地，意欲何为啊？
不瞒皇上，伊农露出了几分骄傲，这十万军队，乃鄙国精锐，号令如山，骁勇无比！如若……他们将一去不回，不惜以十万头颅，装点贵国的红墙绿柳！
皇上一脸严肃，但心中不觉有些暗暗赞许。那如今，特使既已弄清真相，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伊农突然站起来一拱手：在下想，见一见图兰朵公主。
还是符大人第一个反应过来：笑话！咱们公主，何等尊贵，岂可想见便见？
符爱卿！皇上有些不悦了：他想见朕，现在不是见了吗？难道，朕就不尊贵了？
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刚才……本来……符大人一时结巴，手足无措。
见能言善辩的符大人，被弄得如此狼狈，大臣们都捂了嘴偷着乐。
其实，皇上本不想满足伊农的愿望，但经符朋这么一说，反而很爽快地答应了。
不一会儿，一朵红云驾着奇异的幽香飘然而至。
朵儿见过父皇。图兰朵旁若无人地向父皇施礼，然后转过身来接受大臣们的施礼。
这下才轮到伊农。
可伊农刚说了半句：犬乌达特……那腿便特不争气地一软，就要跪下去。伊农急忙拧了自己两把，才站直了：特……特使伊农，参见公主。
图兰朵微微点头还礼。然后嘴一撇，口气咄咄逼人：请问特使，你们劳师十万，为一个不争气的王子殉葬，值得吗？
公主果然尖锐无比。
受此震动，伊农也来了豪气：回公主，刀口舔血，九死一生，有时只为快意恩仇。如今，十万大军既已跨过边境，恰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本宫欣赏你！图兰朵已带了几分尊敬的眼光看着伊农。
伊农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殷切地望着图兰朵：伊农想请公主，移驾乌罗山，不知……
哈哈哈！符大人大笑：闹了半天，原来你是想，引公主入局？十万大军张着血盆大口，岂不是……见公主盯了他一眼，便住了口。
图兰朵却郑重地看着伊农：好，我答应你了。
公主英明！伊农不禁深深一礼。
朵儿！皇上几乎要站起来：此非儿戏，怎可任你率性胡来！
父皇！图兰朵振振有词：这怎么是胡来呢？人家敢来，我就敢去。人家王子敢于深入我皇宫涉险，难道，本公主不敢直面他区区十万军队吗？
公主言之有理！此时庞大人也似乎受了感染，一跃而起：老臣愿亲率二十万大军，为公主掠阵！
不劳庞大人了。图兰朵并不领情：本宫不是去打仗，而是给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
唉！皇上重重叹了口气。
这叹气，就是无可奈何，就是默许。
其实，不默许又能怎么样呢？
她一旦任起性来，就是圣旨，又奈她何？
皇上的气还没叹完，图兰朵对伊农一甩头：带你的人皇宫外候着。说罢扬长而去。
送走伊农。皇上站起来沉声道：公主离宫的消息，要严密封锁，任何人不得泄露！然后走到庞边面前：庞爱卿，急命边关守军退后三十里，与前去增援的两万人马会合，务必保护公主的安全。必要时，可动用……皇上以手示意。庞边将耳朵凑了上去。
大臣们走出御书房，都面色凝重，各怀心思。
庞边叹了口长气：这事儿啊，是愈闹愈大啰。
符朋却另有担心：公主这一走啊，十天半月也说不准。万一，这期间，有人揭榜猜谜怎么办？
公平一笑：符大人，你不觉得，这“致命游戏”，要是能从此结束的话，不是更好吗？
公大人，说话还是小心些好。符朋阴着脸：公主招选驸马，乃皇家盛事，天下盛事，怎么在你口中，倒成了游戏？而且，天下八方拥入京城者，正源源不断。猜谜招亲，方兴未艾！公主一天未宣布结束，莫非，你公大人可以做主？
嗤！公平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庞边大声道：公大人且慢。我说二位大人，眼下争论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咱们公主此去的安危吗？就算公主武功莫测，就算那些宫女、侍卫身怀绝技，但据老臣所知，那西南蛮邦，可都有不少用毒甚至驭虫的高手。再说，面对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十万大军，毕竟，不是猜谜啊！——哎哟，老臣差点忘了大事，得先走一步。
庞大人丢下一个悬念，匆匆离去。
图兰朵秘密离宫，京城里一切照旧。
人流照旧，喧嚣照旧，欲望也照旧。
当然更多的人只是等待。
等待第三个猜谜者出场。
这日，中都府府尹花无期突然来符府拜访符大人。
花大人官居四品。但中都府属京城重地，自然比一般州府多些斤两，加之两人素来私交甚好，所以符大人亲自迎出来牵着花大人的手步入会客厅。
落座以后，花大人将胖胖的手指一招，一随从立刻将一只镶了银边的小箱子端了上来。
喝退随从，花大人掀开箱盖，往符大人面前一推，含笑不语。
符大人一看，满箱的金叶子！
花兄这是……让符某替你鉴别真伪？
不。花大人随手拈了匹金叶子又丢下，发出悦耳的声音：此乃十足的黄金。
那……
这是小弟，孝敬符兄的。花大人拱了拱手。
符大人并未怎样惊奇，呷一口茶，倾过身子：据符某所知，这金叶子，咱中国市面……并不常用。
花大人一笑：符兄锐见。
符大人盯住花大人：这京城，还是这么热闹？这异邦人，还是那么，痴狂？
花大人显出一些扭捏：不瞒符兄，连我那犬子，都……嘿嘿，只是……
符大人乜起眼睛：咱们公主，确实厉害呀。——总而言之，有了生命才有一切，花老弟你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当然当然，小弟明白。
两人就这样打了一阵哑谜。
花大人告辞。
符大人送至大门口。
符朋刚把那箱子放进密室，儿子符信便不声不响地闯了进来。
符朋将脸一沉：你干什么？这样冒冒失失的，吓我一跳！
符信满不在乎地说：不会吧？这世上，能够吓着父亲的，有几个啊？
符朋摇了摇头：为父有时，还真有些怀疑你是我儿子吗？
符信瞪大眼睛：父亲为什么这样说？
为什么？那我告诉你，除了有些胆量，有些自信而外，在你身上，就根本看不到为父的影子。
符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什么是“为父的影子”，他似乎一点也不清楚。
符朋叹了口气。竖子不足与谋，那就谈点别的：对了，为父给你的《三十六计》，研究得如何了？
父亲，孩儿今天不想谈三十六计。不料符信一点儿也不中计。
那你想谈什么？
猜谜招亲。
哦，难道你有新的发现？符朋审视着儿子。
谈不上什么新的发现。只是，这朝野上下，有颇多的议论，甚至不满。孩儿倒有些替公主鸣不平。
为她不平？那你说说看。
符信似乎早就想一吐为快：众所周知，皇上年事已高，现膝下还没有太子。按本朝律例，图兰朵公主应是皇位继承人。而公主虽然精明强悍，但毕竟只是女流之辈，她需要有人辅佐；当然也需要有人关心、体贴，也需要……驸马。无奈公主太过高傲，所谓高处不胜寒。也许，在她心目中，京城所有的男子，都不过是一具油头粉面的皮囊而已。因此，她要放眼中国，甚至放眼天下，以挑选真正的人中之龙！
说到这里，符信故意停下来看父亲的反应。
符朋不置可否地沉吟道：那你说，她为什么一定要考谜语，又为什么，一定要砍头呢？
也许……符信迟疑了一下：也许她觉得，考作诗弄文，考对对子，考武功什么的，民间早已有之，不够新奇，不够刺激；而更重要的是，孩儿猜想，她的三道谜语之中，一定藏着某种玄机？要破解它，绝非等闲之人能够做到。至于砍头，就更简单了，您想想，要是没有这一条，我敢说，第一个上场的，多半是那些游手好闲，到处碰运气，只希望天上掉馅饼的泼皮无赖。就算每天举办三场，也应付不过来。
对儿子的这番见地，符朋不禁暗暗欣赏，又进一步道：就算是吧，那依你看，这京城里，就没有人想试一试？
有啊，而且很多。中都府花大人的公子不也心有戚戚吗？但是，他们一定要十拿九稳才肯去。
笑话！谁敢保证十拿九稳？
是啊，所以，他们则必须千方百计地要搞到谜题。
你……你混账！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
符朋扎扎实实吃了一惊：这小子还说不谈三十六计，这分明就是一招“打草惊蛇”啊！
符信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棒，显得有些委屈：父亲，孩儿身为守护皇宫的偏将，分析局势，以加强戒备，这是分内之事呀！
符朋愣了一下，哈哈一笑：好！我儿明白事理，忠于职守，父亲为你高兴哪。不过……那谜题还真得小心才是啊！要保证一点蛛丝马迹也不露，恐怕……
这一点，父亲尽管放心，公主的谜题应该是藏于紫香阁，由公主的侍卫把守，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那就好。
符朋突然直视着符信，意味深长：我儿啊，难道，你就没想过，要去试一试吗？
符信笑了笑，不置可否。
目送儿子的背影消失以后，符朋站起来喊了一声：来人！
梆！梆！梆！
长夜。未央。月淡风清。
急管繁弦、桨声灯影的京城，此刻静若处子。
皇宫呢？
一队巡夜的卫兵，突然看见一个黑影踉跄着向他们扑来。
卫兵们训练有素，拔出兵刃即刻包围上去。
那黑影却并不逃走，一下跌坐在地上，急急地比着手势。
领头的壮着胆子上前用灯笼一照，竟也一屁股跌倒，急急比着手势。
见此情景，卫兵们不觉有些恐惧，一齐后退了半步，那手里的长刀，一个劲地晃动。
他……他是公主的侍卫！领头的终于发出了声音。
什么，公主的侍卫？他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为什么不说话？
众人一齐围了上去。
领头的猛然一声惊叫：不好！公主出……出事了！然后一把抱起地上的侍卫，手一挥：跟我走！
一伙人向公主的谜宫冲去。
当冲到一座亭子前，怀中的侍卫拼命挣扎，并用手去抓廊柱。领头的急忙放下侍卫，定睛一看，竟已来到紫香阁。
紫香阁虽建在宫内，却如空谷幽兰，雅致而神秘。这是公主与宫女们平素抚琴弄弦吟诗作画的地方。
但不知是不是研究谜语的地方。
总之，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半步。
显然，这事儿与紫香阁有关。但谁也不敢贸然上楼。
正在踌躇，忽听一声断喝：什么人！话音未落，人已飘到眼前。
领头的认得这是公主的侍卫首领易江南，急忙躬身施礼，报告了情况。
易江南来到受伤的侍卫身边，蹲下去翻开他的眼睛：灯来！
几只灯笼一齐照过去。
易江南又摸了摸侍卫的脉搏，站起来沉声道：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吗？
领头的小声说：卑职看来，怕是……中毒？
不错，这是一种西域奇毒，叫“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旦中毒，片刻间，眼不辨物，耳不闻声，口不出语，且全身力道完全消失。唉，幸亏他凭着一颗对公主的耿耿忠心，凭着超人的意志和内力，但留三分气在，拼死“冲破阳关”出来示警；而且，依靠直觉把你等定在了这里。
众人听了，一边倒吸一口冷气，一边不得不对易江南佩服得五体投地。别的姑且不说，单凭人家这份见识，就算御林军统领也未必能及。
这时，易江南长袍一展：领头的跟我来，其余人等原地勿动。
打开两扇雕花木门，眼前的景象仍然叫人打了个寒战：一只硕大的“刺猬”趴在香案上一动不动！
当然，世上没有这么大的刺猬。
无非是一个身上“长”满了箭羽的黑衣人！
再看周围，并未发现别的迹象。
一切都沉寂着，优雅着：香炉里的香烟还在袅袅升腾，花篮里的茉莉花还在芬芳馥郁。
易江南面无表情地用手一抄将“刺猬”夹在腋下，纵身一跃便下了楼。
卫兵们看着地上的怪物，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
易江南皱眉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抓起黑衣人的右手，运力一掰，取出一个黄色的布团。
易江南展开来飞快扫了一眼，微微一笑，将黄布递给领头的。
领头的连连摆手：卑职不……不敢。
但看无妨，易江南说：几位兄弟都可以看。
卫兵们像得了赦令，一齐将头凑过去，就看到了六道谜题。
第一题
谜面：挑灯把谜猜（打一术语）。
谜底：点射。
第二题
谜面：一起鼓掌（打一军事用语）。
谜底：合击。
第三题
谜面：飞蛾扑火（打一字）。
谜底：烛。
下面还有三道“预备题”。都打一字。
第一题
谜面：上不在上而在下，下不在下而在上。不可在上，且宜在下。
谜底：一。
第二题
谜面：走了一口还有一人，走了一人还有一口。
谜底：囚。
第三题
谜面：海口吹得高过天，不知身旁有人言，难怪别人批评你，总是跟在错后边。
谜底：误。
众人搔头想了一阵，再看看地上的刺猬，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难道，公主的谜题是放在这儿的？
这人是谁？
他又怎么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得到的这些所谓谜题，无非是公主预设的一个警告，就像这紫香阁内的箭阵一样。
太可怕了！
这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符信带着几个卫兵匆匆赶了过来。
易江南略一抱拳：符将军来得正好。
易江南将情况简单通报了一下。
符信几步跨过去，一把提起黑衣人的尸体，一脸的惊疑：江南兄，您知道这人，什么来历吗？
目前还不知道。易江南摇了摇头。
请江南兄放心。符信豪气干云：末将一定要搞他个水落石出！
如此甚好。易江南点点头：这里就有劳符将军了。说罢抱起中毒的侍卫转身离去。
符信即刻下令：务必保护好尸体，速命一资深仵作，给我仔细检查！还有，此事不许对外张扬。否则，格杀勿论！
符将军这时候一门心思想的是：从黑衣人身上打开缺口，一定要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向父亲以及所有的人证明，我符信的能力！我虽是个偏将，但我的分析判断，一点也不偏……
今日早朝，似乎无事可议，也无本可奏。
大臣们都在窃窃私语或谈论与朝政无关的轻松话题。
皇上肚里感慨：这朵儿一走，果然少了许多事。说也奇怪，那些狂热的猜谜者，好像也有灵犀似的，这几天怎么就没有一个擂鼓上场的呢？边境也无更新的战报。如此清静，倒让他有些不踏实了。
皇上打了个哈欠。
正要宣布退朝，一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大殿：启奏万岁，御林军偏将符信将军有紧急情况禀报！
快宣！
符信精神抖擞脚步生风地跨入大殿：微臣叩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符将军，有何情况快说！
启禀皇上，昨儿晚上三更时分，有一黑衣人闯入禁宫，并潜入紫香阁将公主一侍卫毒翻……
哦？有这等事！满朝文武都将目光笼住符信。
假如眼睛吐得出丝来，符信此刻已是一只蚕蛹。
皇上也不禁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说，黑衣人可否抓到？他目的何在？什么来历？
符信不慌不忙，从容应答：黑衣人已遭紫香阁万箭穿心！据微臣调查，此人是为窥窃谜题而来。至于身份来历，目前还不敢肯定。不过，微臣已命人对其尸体做了详细查验。
可有什么疑点线索？皇上这才重新入座。
符信掩着得意：回皇上，微臣有一些推断，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遵旨！符信侃侃而谈：第一，此人敢独闯禁宫，且能避开森严的守护，毒倒公主的侍卫，其武功可想而知。第二，此人所施毒药乃西域特制“西出阳关无故人”，可见与外邦有关。第三，观其长相、肤色分明是中土人士，剖腹验其食物，亦是当地饭菜，甚至有盐水鸭、芙蓉虾仁等京城名吃，由此推断，此人就住在京城无疑。第四，此人面相生疏，绝不可能在宫内走动，但却对禁宫非常熟悉，甚至探到了紫香阁的秘密，很显然，这是一起内外勾结的作案！第五，此人武功虽高，但外形矮壮，面相粗俗，年龄也在三十开外，所以，他绝不是为自己窃取谜题，必然是被人收买；而收买他的人，也就是幕后主使绝非等闲之辈！
嗯，好啊！皇上龙颜大悦：符将军，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扎实的作风，如此清醒的头脑，如此缜密的推断，如此……哎，真乃后生可畏啊！——好，符将军，朕命你七日之内，查出幕后主使、罪魁祸首。不得有误！
臣遵旨！符信兴高采烈地领旨而去，并特意看了一眼他的父亲符大人。符大人此刻两眼微闭，面无表情。
其实，符信心中早已有底，单凭自己的力量，未必能完成任务。但刑部是干什么吃的？父亲是干什么吃的？只要他老人家暗中相助……
走出大殿，公大人向符大人真诚地拱手说：恭喜符兄，贵公子不愧为少年英雄，实在难得啊！
符大人认真审视了一眼公大人，见确无讥讽之意，才勉强一笑：哪里哪里，犬子无知，不过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罢了。
庞大人也追上来祝贺：符大人，小符将军能有如此造化，这个，真是前途无量啊！
符大人同样审视了一眼，这才说：庞大人过奖了。再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哼哼！
这“哼哼”并非冷笑，而是牙疼。
庞大人捻着胡须沉思地说：这个……老夫也在琢磨，这“内外勾结”，“幕后主使”……会是谁呢？
符大人反问道：依庞大人之见，会是谁呢？
嘿嘿，庞大人摇摇头：老夫可不敢妄断。好在七日之后，并不遥远。公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公大人一愣，点头道：那是那是。
有道是啊，运气来了，连门板也挡不住。
符信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桩好事。
不过还有一说：这人一倒霉啊，喝口凉水也要摁断大牙。
这两天，符大人的牙齿真的痛了起来。
有好一阵子，符朋都很怀疑，符信这小畜生，是不是早就胜券在握，其矛头别有所指？甚至……要大义灭亲？
然而，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天以后，发现这狗东西还在四处昏碰。
符朋释然了。释然以后便愤怒了！
第三天，符朋传见了符信。
符朋公事公办地问：符将军，不知那“幕后主使”，是否已经抓到？
符信一时未进入角色，嗫嚅道：嗯，这个，目前……不知符……父亲有何韬略？
混账东西！符朋突然将案头一拍：韬什么略？你乳臭未干，自作聪明，惹火燃身！唉，你……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符信被骂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小声说：孩儿，这不是，想建功立业吗？
那好啊，七日期限，已过了三日，你功在哪里？圣令如山啦小子，你这不是把小命当球踢吗？
符信并没有被吓住，坚持说：但孩儿确信，这幕后就在朝中！那黑衣人，不是他的门客就是其供养的死士。孩儿原想，有了皇上的口谕，无论是谁，都得接受排查，然后顺藤摸瓜。再说，还有父亲您……
住口！符朋直想跳过去掐这狗东西的喉管：你这不是，开老子的玩笑吗？
符信还要说什么，符朋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算我倒霉！唉，事已至此，只好舍车，不，只好六亲不认了。
符朋绷着脸从密室里端出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打开：你来看，这半箱金叶子，是刑部的密探，从中都府花大人家中发现的。
您是说——花叔叔？
你好好听着，这玩意儿，多为塞外异邦人所铸，硬通得很。但朝中群臣从不用它交易，当然，作为财富……说到这里，符朋故意顿了顿，看符信有何反应。
符信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种反应：惊愕。
因为他知道，这花无期虽然算不上正人君子，但此人一向胆小，行事十分谨慎。他断断不至于为了半箱金叶子而做出毒杀公主侍卫窃取谜题的案子来。就算为了他儿子，他也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何况，就凭这点东西，能说明问题吗？
符朋悲悯地摇着头：也许，你一时难以相信。其实为父开始也不信。但据报，近段时间，花府确有异邦人秘密出入。还有，你不是说，花大人的公子，对猜谜也心有戚戚吗？
但是……
没有但是，只有肯定！不妨告诉你，这金叶子嘛，花府也不止这半箱，而且还有其他证据。总之，你必须明白，这差事是你揽的，这祸也是你闯的。如若在期限之内破不了这案子，哼，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那……孩儿当如何行事？
根据线报，奉旨追查，缉拿幕后！
这就动手？
慌什么？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通知你。下去吧。
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让这小东西知道的。
比如这“时机”，至少有两个。
一个是创造；一个是等待。
创造当然是指花府：要做到证据确凿，一击命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那么等待呢？
图兰朵公主已离京六天。如果……有什么意外，皇上哪里还顾得上这码子事？要是能不了了之，岂不最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主也应该在最近几天回宫。到那时候再出手，岂不更加热闹？
符朋叹了口气，不禁点着头自言自语：难道，这就是“因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