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立夏后梓水先生于华西坝上
皇考去后记
朕皇考讳应书公大人。自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西安府泾阳县苦竹巷马桑阁柯公大人来顺庆府南部县富村驿麻石嘴后，应书公为十六世祖。乾隆七年（1742年）冬，八世祖文美公来梓州柳林坝。乾隆十八年（1753年），文美公移盐井沟。然十一世祖培亨公葬观音场范家堰。我李氏来此不知何时也？
据双亲言，余家自培亨公下为第四房。父亲一脉，人丁稀少，几代单传，多受他房欺压。老母亲每每言及其人其事，无不觉其狠毒。同姓宗亲若是，不知相煎何急？中国人之窝里斗之状，此概一斑也！然母亲已皈依空门，正信因果。母亲言余四房中现仅存父亲一脉，且人丁兴旺，达50余口，此果报邪？
应书公出生于中华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夏历十月十三日，孔子后2563年阴历七月十二未时于葫芦嘴回龙庙下患邓公同样病症而去。
父母亲解放前数年结婚。母亲言，外祖父家为佃户，为生计，自上新桥写田至回龙庙下。视父亲家有薄田少许，故放母亲至父亲家。时为旧社会，穷苦家的人养女多自小便给人做童养媳。母亲言，外祖父育三女，然皆成年后始字人，是为外祖父之大功也。由是，母亲极念新社会、共产党、毛主席之恩情。然于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等甚不解。然人民共和国后10年，人民政府修成昆线，亟须大量木材做枕木，于凉山州普雄建林场大量招工时，母亲亦积极支持父亲参加。母亲言，父亲为此还生气，说母亲应留其在家务农。母亲言，其实父亲是想在家可以钓鱼、打猎等，森工甚苦累。三年困难时期，公家单位亦精简人员。家乡于凉北森工局工作之老乡多申请回家，亦多有偷跑回家者。
父亲饭量好，气力大，单位让其当班长。父亲心中本不愿来是单位，是时更动摇。然其已长一班人，如果申请回家，面子上是过不去的。母亲在老家亦未申请，单位亦想留父亲。于是，父亲便未回成家。此母亲多年来可骄傲于父亲及世人之处也。时有父亲之同年，为局里工段上之支部书记，其妻亦母亲之同年，二人皆党员、干部，然亦偷跑回老家。此亦多年来母亲常哂之怜之也。
越数年，父亲迁懋功，于是地工作至“四人帮”粉碎后第二年退休。父亲气力大，故工作厉害，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父亲禀性耿直，故交友至深，至懋功后竟与一藏族同胞结为“老庚”。父亲脾气倔强，常常痛骂领导、同事，故一生树敌颇多，工作中亦多掣肘，退休时级别、津贴极低，竟不如当今民工。
父亲是文盲，在单位上工作一辈子亦只伐木耳。伐木工作甚深艰苦，气力大若父亲者亦不愿从事也。故父亲单位屡屡招工，父亲均阻其儿女参加。甚至后来三家兄独自去现今以红叶名于世之米亚罗之川西林业局工作，父亲亦每每扬言欲责打其回老家。父亲不知三家兄虽为其子，然是时已是单位中之人，岂有其可以父子之因由而任意处置之理邪？接父亲班之五家兄以是理与父亲论，父亲怠无言矣。
儿时记忆，似随母亲去过父亲单位一二回，于父亲曾工作之抚边、结斯沟等地名略有印象。母亲去父亲单位，常常上大青山去挖草药、摘野花椒、挖野菜。山里的药草甚多，若贝母、细辛等等之类，是可常常采到的，偶尔能采到一些虫草，似还搞到过一次麝香。若余等小孩子亦可帮母亲采摘一点名唤“鹿儿韭”的野菜，时能拣些松果吃耍。
母亲生余时，已四十二，故余少时，身体极羸弱，亦极挑食，让父母兄长为难。曾记去父亲处时，父亲用黄豆煮粥，余不喜食黄豆，父亲遂将余碗中之黄豆一一拣出。山里极缺蔬菜，父亲单位食堂之蔬菜多自省城来。省城距父亲单位远，蔬菜来时，已溃烂大半。母亲常去拣食堂丢弃之溃烂菜择净后食用。若是之物，儿时记忆亦是极美之味。
俗话说，皇帝喜长子，百姓爱幺儿。是言于父亲最为妥帖。父亲是文盲，不多支持子女读书。尤其家姊、六家兄读书，受父亲阻拦甚多。然余读书，父亲却未多言。且余于观音场上读书时，年已花甲之老父亲还背负数十斤粮食，雨中走数十里泥泞山路送到余就读之学校。父亲脾气亦暴躁，众兄计多受过其责笞，然余甚少，记忆中似仅仅一次耳。
儿时无甚零食。在父亲单位时，父亲总是将山里的风干牦牛肉用刀切成小丁，装在余之小荷包中，以备余出去与小伙伴玩耍时零食。父亲退休后爱在“赶场”时去街上的馆子里要份麻婆豆腐吃。是举亦常遭母亲埋怨。然不知何时，余曾学会做若馆子中之豆腐，竟得父亲赞许。父亲喜渔猎。儿时最深印象为于村口等父亲扛猎枪、钓竿出现之状。
父亲虽是文盲，却于钞票、象棋、麻将等认得极清。一天某兄与姐夫等下棋，父亲竟来帮忙。于是始知父亲是认得象棋的。后来流行麻将，节假日回家，兄弟姐妹侄儿女们均麻将大战，父亲亦来观战，还不时一旁帮腔。是时，便知父亲亦识麻将。唤父亲同搓，父亲言尔等麻将不算番，太低级，不屑与尔等搓也。父亲最善长者，老家谓之“长牌”也。据说父亲还能推“牌九”的。
父亲退休后先是以打猎为主，爬不动山后就以钓鱼为主，钓不动鱼后就主要在村上的场上喝茶、打长牌。父亲是次住院那天早上还欲去场上喝茶打牌。祖父因父亲为男孩，便自小甚娇惯父亲，致父亲自小便只会玩耍，不事稼穑。母亲曾言，父亲曾为猎取一老家唤作“毛狗”者，曾与其猎友于离家十数里之山里之“毛狗”洞旁边守候数昼夜。
母亲曾言，父亲与母亲结婚当天还在场上赌馆掷骰子，被家人拖回家与母亲拜完堂后，洞房都未入，旋即又偷跑回赌馆。此乃母亲多年来恨父亲、哂父亲之处也。父亲在外工作年久，初回老家甚不习惯。曾要求母亲每天要把开水烧好，此亦遭母亲哂笑。父亲喜欢吃酒及家中来客。其时家穷，儿时总见母亲尽倾家中物待客，自己只一旁默守。
母亲常言，父亲挺爱“假打”。平时基本不干活，客人来时却忙着到处找活干，而不陪客或张罗待客。以余少时经历，盖然矣。母亲常言，父亲不爱干活，却爱管闲事，操心别人的活干得不好，在训责别人时，还总把自己气得不行。父亲训责我等儿孙辈，我等皆不敢怒不敢言。若训责他人，他人看父亲长辈、老者，又一副凶煞样，亦奈父亲何？
儿时，似曾见父亲曾于生产队“保管室”（即“队部”）前的晒坝里要打时任队上会计的大哥，亦似曾见父亲于大队上要打当大队赤脚医生的二哥。父亲虽扬言要去单位上将三哥打回老家，余却未亲闻亲见。然父亲花甲大寿时，因三哥要赶回单位而要打三哥，余却是亲闻亲见的。一次因与六哥吵闹，而父亲却责笞六哥的情形仍似眼前，至今心疼。
父亲责笞最多者，盖六家兄也。其中之原因，今思之，盖皆因余也。至今尤其痛者，盖由是而葬送六家兄之学业也！一次父亲与六家兄急眼，竟然把六家兄的书包烧了。还有一次，家里正将住了几十年的旧茅屋改建成瓦房，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父亲就追着六哥打。以老迈之老父亲，何以追得上？父亲便气急败坏，欲以其猎枪击六哥。一旁，家姊急得大哭！
由是，六家兄在老家是待不下去了，只好去了在杂谷脑甲寺口工作的三家兄处。由是，六家兄的学业也就基本毁了！父亲退休后，竟言要将家姊、六家兄及余分给大、二、三家兄各自抚养其一。是举遭到了全家反对，尤其母亲强烈反对。母亲言，既生之则应育之。父亲退休时，正值国家恢复荒废了十余年之久的高考制度。于是，母亲、接父亲班之五家兄极力支持家姊、六家兄读书。以五家兄设想，至六家兄高考时，他及家姊、六兄三人几可同时高中。然人、天竟不如意，三人均为时代及家人牺牲。是事让五家兄至今犹憾。故当一天母亲来言要外出打工挣钱时，我就不想再读书了。将是事告诉五兄后，五兄甚急。一天，五兄出差，还专门绕道回家来校劝我须坚持读书云云。
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父亲退休时回家的情形。好像那天有些下雨。当父亲他们的身影从家门前的那棵老杏树下出现时，看到父亲穿着一身新衣服，手里提着一个镜框。当时我已上二年级了，刚粉碎“四人帮”，好像还在批判和反击“右倾翻案风”呢。所以，我能清楚地认得那镜框上的四个大字“光荣退休”以及父亲及单位的名字等等。
那晚家里人一起吃饭。饭桌上，父亲拿出一包粉红的纸，说是卫生纸。这让人很惊奇，怎么还有这么好颜色的纸呢，还有香味，这就卫生么？记得父亲对当时还很小的侄儿很喜欢，抱在手里很高兴的样子。但是，小侄儿一会儿就开始哭闹起来，父亲哄不住，就发起脾气来，竟一下子把他从堂屋里扔进了门前的竹林里。是事计让大嫂、侄儿记恨。
父亲退休后是搞了许多“板眼儿”的。比如，在一些“帮闲”的撺掇下，最厉害时竟然要与母亲离婚。一天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等全砸了，把一锅刚煮好的饭也扔进了竹林。那时还小的我，只好躲到了邻队的杜娘娘家待了好几个月，等事故平息了才回家。因这个杜娘娘的三女儿拜认父亲为“保保”，所以两家是当亲戚一直在走。
事情也蹊跷。据母亲说，杜娘娘家的“老人婆”（即公婆之意）是个“仙娘”。“仙娘”是传媳不传女的，于是杜娘娘也就学成了“仙娘”。“文革”时，因其为“仙娘”而被批斗。杜娘娘的名字有个“芳”字，母亲的名字中也有个“芳”字，还有另外几个有“芳”字的娘娘，她们均要好，在“文革”中均为被整之人。杜娘娘在镇上当教师的儿子处住，多年未回过老家。父亲走那天中午，杜娘娘竟然来了。先是拉拉扯扯摆了许多家长里短，后来就说到父亲。这个是“仙娘”的杜娘娘竟然很肯定地对我们说，父亲就在是日走，且在未时走。若是他老人家要走，你们就让他老人家安静地走，莫去打搅他，你们这些当儿女的已尽了孝心。说完这些话，杜娘娘就走了。但我们心里是将信将疑的。
但是，杜娘娘走后一会儿，父亲的呼吸就先是急促起来，经当过赤脚医生的二哥、自称学过人工呼吸的五家兄等一番不正规科学的抢救后，虽然父亲好了些，但呼吸频率却极缓慢，只是一分钟只有三四次。三家兄与六家兄在一旁数，说父亲要15秒才呼吸一次。我也在一旁默默地数，数到20秒时，听不到父亲呼吸下一次时，心里一下子就慌了。
这一次，父亲的呼吸就永远地停止了！
杜娘娘真“仙娘”邪？
父亲一生逍遥自在，玩耍一辈子，又有母亲这等贤妻，为其生育儿女八人，再发孙辈重孙辈数十，自然是幸福老人。只前年因腿摔折及是次临终前这两次病痛备受折磨。生老病死，自然之理。父亲老病，亦自然规律，我等儿孙辈奈何？
在部队时，曾给父亲写过一篇文章，名唤《孤独的父亲》（收入拙著《我与天山相对笑》，新疆电子出版社）。意父亲以一文盲，以一工人，行于单位近20年，实非易事，家人多非理解父亲。思父亲走时，全家近50人送父亲，父亲定不孤独！想父亲在那边，这么多亲人想着他老人家，每个重要日子众亲人都会为他老人家烧纸，他老人家在那边也定不会孤独！
父亲病时迷糊中，亦屡屡提及其亲手带过的四家兄、三家兄、六家兄的几个孩子及他的最大的重孙子的学习、工作、生活等事，以及他的最小的孙女、最小的儿子的学习、成长、生活等事。昨晚风雨之夜为父亲烧“二七”，我就告诉了父亲，您老人家尽可安心这些，大家都很好，问题基本解决，生活亦会一天天地好起来。父亲安息！愿天上的诸佛佑您！
您担心的已皈依佛门的母亲身体、生活等问题，您的儿女们也已商量好，会好好照顾好她老人家的！会让她老人家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安度晚年的！您老人家一路走好！愿法力无边的阿弥陀佛接您去那西方极乐圣地！唵嘛呢叭咪吽！
壬辰秋白露后第四日未时不孝男代数筱华整理于锦江畔天府之心注：双流杨虎兄弟曾言：“细读此文，共鸣至身；你之细心，客观唯物，感念之情，跃然纸上；孝敬母亲，不留遗憾；烟火兴旺，兴业耀祖。慕你情商文笔，实愿交为挚友。”
给父亲的一些话
黄帝后4709年夏历七月十二日未时，家父走了！家父走时极安静，走后极安详！是日，全家为父封土！是日，天降甘霖！
在家看护老父亲时，几个侄辈在议论他们的叔伯哪点长得像他们的爷爷，大家议论纷纷，最后得出结论：眼睛！都像他们的爷爷那极美的丹凤眼。
1992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烟草专卖法》正式实施。今年，烟龄近80年之父亲因慢阻肺、肺癌等病故！1992年，在父亲工作过的懋功迎接过红一方面军的先念同志、管过军工的荣臻元帅、“中国原子弹之父”三强先生等去世。是年，小平南方视察。据云，香港回归前，小平亦生与父亲同样病患而去。1992年，余至西域楼兰。今年，二十余年未在父亲身边长待的我自始至终在父亲身边守护了一个全过程，略尽孝乎？
余于楼兰时，军中人多有父母走时未能见面者，遑论于膝前能尽孝者，鲜矣！父亲走时，余能近前左右，孝乎？悲乎！
风雨之夜，给父亲烧“二七”，香蜡纸烟竟燃尽矣！尤纸烟燃尽后，突一阵急风，烬尽随风而去！盖去父亲处矣！给父亲喝了瓶珍藏了年余之小瓶泸州老窖！愿父亲在彼岸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