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闭着眼睛,突然想起一个久远的情景,是在川南的那片竹林里,一个名叫林涛的车工,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把她当成了喂进车床的一个零件,急迫地、粗鲁地削着,把自己削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转瞬之间脱胎换骨的女人。
袁少辉呢,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截肥肠,还是一勺辣椒油?这之后,自己会有什么变化吗?会变成另一个女人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两个男人以相同的方式、不同的效果进入了她的身体。那时,林涛还很青涩,像一只饿急了的猴子,钻进了一片成熟的玉米地,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只顾一阵胡扯乱撕,弄得她除了羞和痛,没有别的感觉。袁少辉却有让人惊诧的耐心和从容,他所有的动作都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全都恰到好处,把一个男人的力量和稔熟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杨玉琼从没有体验过的。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车胎,被他一下一下往里灌气,灌得自己都彻底变形了,感觉自己又想奔跑,又想爆炸。正不知所措时,一种熟悉又陌生、渴望又惧怕的毁灭般的快感突地将她彻底击溃。她觉得自己一下飞了起来,飞上了城市的夜,一路往川南飞,飞过了那片水气氤氲的竹林。
慢慢,已到了暮春时节,看看暖了的天气,却又被一场风雨弄得回了寒。但桃花李花既然已经开了,也没有重来一遍的道理,只好在微寒的风雨中坚持住那份颤悠悠的妖娆。一连好些天,城里人都纷纷出去看花,生怕不小心误了花期。一时间,出城的路上满是来往不息的汽车,好一派春风艳阳、紫陌红尘赏花忙。
曾宪免不了也要去凑那热闹。昨日晚间,他分别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相约一起去龙泉看桃花。第二天,风雨骤歇,竟是一个晴好的日子。曾宪一大早就开车出来,一路望龙泉而来。刚到城东,就见车堵得厉害,黑压压一片,尽是出城看花的车。曾宪很快裹进了这潮水般阻塞不通的车流里,整整一小时,行不得五里路,心里早已慢慢冷了,就给几个朋友打电话,说不去龙泉了,改去另一个地方,就在城西,去都江堰的路边,有一个叫西花园的地方,是一家占地几百亩的农家乐,那园子里种了好一片桃花,一定也开了。都是桃花,何必硬要去龙泉挤。那几个人也正裹在这铺天盖地的车流里,进退不得,有了跟曾宪同样的心思,于是,一拍即合。曾宪就瞅准机会,掉转车头,一路望西而来。
出了西城,路上竟少有的通畅,车子跑得格外欢实。不觉,早到了西花园,偌大的去处,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城里的闲人大多去了龙泉,别处就有了这短时的冷落。曾宪要了一处靠水的亭子,要了一壶花茶,先坐下来等候。
那亭子临了一片静水,水里养了很多鱼,不时从水塘里跃出,水花四溅,掀出一层层细浪,使映在水里的亭子像要散了一般。池塘四周,是一片开得正艳的桃花,那一派艳丽,恰似一片齐整有序的芳阵,掩映着几所朱檐碧瓦的房子,显得格外清幽。便庆幸没去龙泉受那份拥挤不堪的苦,而是记起了这么个清静雅致的所在。
不一时,另几人也陆续到了,都是几个常在一起的朋友,用不着客气。只有一个随行而来的女人,不曾见过面。那女人生得高挑秀丽,约三十岁年纪,眉目间隐含了几分春情,恰如一枝开在三月里的桃花。女人随在一个叫温良的男人身边,温良却没有给曾宪介绍。曾宪心里便认定是温良的情妇。等温良去上厕所,曾宪也随在后面进了厕所。温良站在尿槽边,却先放了一个响亮的闷屁,这屁一直憋着,因碍于车上载着个美女,强忍着不曾放出来。曾宪取笑说,你给老子真是屙尿打屁、一举两得呀!温良笑说,一路上憋得都想从嘴里往出来吐了!曾宪不禁大笑。笑过了问,那婆娘是你最近网上的?温良立即正色道,你不要乱说,人家是我小姨妹儿,两个月前才死了老公,我见她郁闷,才带她出来散散心。曾宪哈哈一笑说,有一句俗话,你听说过没有?
温良一边扎裤带一边说,老子晓得你要骚说[19]。
曾宪顾自道,都说小姨妹儿的尻子,天生就有姐夫一半,你还遮掩个呀!
温良故意不搭腔,只顾往外走。
曾宪偏不放过他,跟在他身后说,姐夫带小姨妹儿出来踏春看花,明明是姐夫之意不在花,这不是不打自招么?等于向全世界庄严宣告——我温良搞了小姨妹儿了!
温良笑骂道,你娃少给老子花猫儿吃牛鞭,乱嚼!人家是个教师,不是随随便便那样的女人。
曾宪笑得有些怪异地说,你娃少装正经,你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老子一看就晓得,你是耗子拿手枪,是起了打猫儿心肠的!教师咋的,教师就不让人搞了?
两人笑骂着出来。
外边,早摆好了一副扑克,另两人等在那里。女人拿了一个小小的数码相机,沿着小湖一路过去,时不时拍下一张照片。亭子里的几个人就开始玩抓鸡,老规矩,每盘抽五元钱底,留着做一天的茶饭钱。温良却老是去看在桃花里穿行的女人。花间的女人,恰似一只随性飘飞的蝴蝶,闪闪飘飘,很招人喜爱。曾宪忍不住说他,你娃当心,莫叫眼珠子掉进水里了!几个人便一起取笑。
这时,却听女人在那边喊温良过去。温良就放了牌,也不顾几个人的笑话,径直去了女人那边,给女人拍照。曾宪忍不住大声催促了几回,温良却一直没有过来,几个人无奈,只好玩起了斗地主,心里都在为这一天的茶水饭钱担心,先前抽出的底钱还不到五十元。
直到晌午时分,温良才和女人回到亭子里来。曾宪拿起先前抽出的几十元钱说,你娃硬是桃花才骨朵,人心已乱开呢,就这么几十块钱,你看咋办?
温良和女人的脸,早被桃花太阳晒出了一层醉红,想必那心里也是春意盎然,就见他一挥手说,啥不得了嘛,今天的消费就算我的!正说着,服务员拿了菜谱要他们点菜,曾宪抢先拿过菜谱来说,今天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呢,该庆贺一下,要来点上档次的。女人听了这话,脸上更深了一层桃花红,却暗含了一抹笑。曾宪就更放肆了些,指着菜谱上的一道菜问,这道菜好呢,合欢鱼,莫不是专门给有些人备下的?啥叫合欢鱼?服务员说,就是把鲤鱼和草鱼一起烧。另一人接话道,最好把一条公鱼和一条母鱼一起烧,不然,咋叫合欢?几个人都笑,眼光却尽在女人身上。
说笑间,菜早已端上桌来。几个人兴致高涨,猜拳行令、吆五喝六,足足闹了两个多小时,喝下了两瓶白酒。乘着酒兴,又玩了一阵抓鸡,到天将黑时方散。
曾宪开车回城,不觉酒往上涌,那车便开得风一般快,所幸一路无事,不曾惹出意外。到玉石街时,天早已黑下来。到了院子门口,一打方向拐进来,正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出来,连忙去踩刹车,却早已收拾不住,只一眨眼,听得哐的一声,早把那自行车撞翻在地。见一个女人倒在地上,自行车卡在了一只轮子下面,前胎钢圈已经瘪了。
正是谢芹,骑了车要去买些家用的小车西。
曾宪早吓出一身冷汗,酒已完全醒了,立忙下车来,先瞅了一眼刚修好不久的车,竟毫发未损,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这才去扶谢芹,嘴里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谢芹惊魂甫定,见是曾宪,自然不好说啥,却站不起来,捞起裤腿一看,见左腿破了皮,忍不住呻吟起来。
恰巧,房客李南从外面回来,见状,立忙过来问她。谢芹咬着牙说没事。曾宪说,赶快去医院吧。说着,就把谢芹往车上扶。李南也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把谢芹弄到副驾座上。李南也要跟去。谢芹说,一点小伤,没啥,你就帮我照看一下宇儿吧。李南似有些遗憾地说,你放心吧,我会把宇儿照顾好。
郭大爷和院子里的几个人也早围了过来。谢芹似觉有些尴尬,就对看热闹的人说,没啥,可能崴了脚。头上却冒出了一层细汗,一半是痛,一半是吓的。曾宪叫郭大爷把自行车修好,说随后给他钱,就把车倒出来,一路开着应急灯,不一刻来到了一家医院。
接诊的医生跟曾宪是小学同学,见他扶了个瘸了腿的清清秀秀的女人进来,问他是咋的。曾宪说,是我的车把她撞了。医生轻轻一笑说,那就先去照片吧。
就先照了两张片。医生看了一会儿片子说,还好,没有骨折。就让护士先给谢芹洗一洗伤口,却把曾宪拉到一边说,她那小腿有骨损呢,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曾宪说,你按规矩给她治吧,我们是一个院子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医生说,那你看咋治?曾宪说,你是医生,你还问我?医生说,是保险公司赔医疗费呢,还是你自己掏?曾宪说,老子酒后开车呢,我去找保险公司,那不是寡妇从军,找挨吗?医生说,那你就把她弄回去养,按时来换药就行了。
医生就给谢芹上了药,又开了些吃的药丸,叫她这些天少动。谢芹却觉得越来越痛,腿已经肿得老高。曾宪架着她往出来走,觉得这女人的身子很柔和,老想把她搂进怀里来,不禁拿眼去看她,见那张脸上虽罩了一层痛苦,却格外姣媚,心里不由一动,就暗暗生了心思,便对谢芹说,我看你伤得不轻呢,干脆就在医院里住下算了。
谢芹说,用不着吧,回去养几天就该好了。曾宪说,回去不方便,医院有护士,要方便得多。说着,就要回来。谢芹忙说,不行呀,我住在医院里,儿子哪个管呀?曾宪说,你放心吧,这祸是我惹的,当然该我负责嘛!便不由分说,又把谢芹架了回来,让她在过道里的椅子上坐下来,自己又去找那医生。
这时,谢芹的手机响了,是李南打来的。李南问,谢姐,你怎么样了?谢芹说,腿肿得厉害呢,可能要住院。李南连忙问,有没有骨折?谢芹说,我不晓得,刚才照了片,医生说没有骨折。但我觉得痛得慌。宇儿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明天我让我妈把他接过去。李南说,你放心吧,用不着让宇儿去外婆家,我照顾他就行了,我送他上学,也正好顺路,下班再去接他。这时,听见宇儿在电话那头大声说,妈妈,你安心养伤,我愿意跟李叔叔在一起,不愿意去外婆家!谢芹又跟李南客气了几句。
曾宪已办好了入院手续,过来架起她往病房走。接诊那医生就站在前面,两只手抄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笑显得有些深,似乎有弦外之音。
谢芹突然有一种被他们合伙哄骗的感觉。
一股浓烈的来苏水的气味,像鸦片一样,很快就俘获了她,似乎又不得不顺从。
她被曾宪架进了一间病房。病房很小,只有一张病床。
曾宪扶她在病床上躺下来。那医生也随后进来,手里拿了一张处方笺,交给曾宪,叫他去取药。曾宪就去了药房。
不一时,曾宪又回到病房,头上已有一层细汗。谢芹不好意思地说,都是一个院子里的邻居,你用不着太认真。曾宪说,机动车撞了人,我该负全责,何况我是酒后驾驶,你不报警,我就很感谢了。谢芹又说,现在没事了,医院有护士呢,你回去吧。曾宪说,不忙不忙,我也没啥事。
说话间,进来一个护士,拿着几瓶药水,要给谢芹输液,曾宪就出去了。等护士挂好输液袋,曾宪又回到病房,手里提了一袋水果和一箱鲜奶。谢芹见了,有点不好意思,嘴里说着客气话,挣扎着想坐起来。曾宪赶忙止住她,就拿出一把水果刀,给谢芹削苹果。
曾宪削苹果的手法极其纯熟,削下的皮不仅厚薄一致,而且连成一气,有绵绵不绝的感觉,让躺在床上的谢芹十分惊异。这使她不禁想起两句不知是谁说过的话——会削水果的男人,一定是个会疼女人的男人;水果皮的长度,正是男人柔情的长度。那么,坐在这里为自己削水果的男人,会是怎样一个柔情的男人呢?这样想着,曾宪已将那只削好了的苹果递给她,她没再客气,接过来,轻轻说了声谢谢,便轻轻咬了一口,觉得又脆又甜。
两人似乎已随和得多了。
曾宪用一片纸巾,仔细地擦着水果刀,嘴里却别有用心地说起了笑话。曾宪说,有一个小学老师,给学生解释“乳”字的意思,说乳就是小的意思,比如乳鸽、乳猪等等。学生吃过烤乳猪,喝过乳鸽汤,觉得老师说得很对。接下来,老师要求学生用乳字造句,有一个学生是这样造的——现在房价太高了,所以,我爸只买得起50平米的乳房。谢芹笑着说,这个我晓得,是一条短信,我收到过的。曾宪打趣道,好不简单哦,这个你都晓得呀!见谢芹并无反感,心里就有种豁出去的想法,就说,那我重新给你讲一个——有个小伙子过生日,最后剩下了一块蛋糕,上面恰好留着“生日”两个字,小伙子拿起刀,将蛋糕切成两半,对女朋友说,我包日,你包生好不好?
谢芹脸上早是一片紫红,有点挂不住的意思。曾宪忙说,对不住,都怪我这嘴,平常说滑了,一高兴就刹不住车了。谢芹说,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嘴就这么贱呀!曾宪见她松下来了,就说,你怕是不晓得呢,就刚才那样的黄段子,是先在官场里传,都传得腻了,才传到市面上来。谢芹说,你乱说,我不信当官儿的都那么下流!曾宪哈哈笑道,你哪里知道!给你说,如今这官场,说不来黄段子的,你就是个不入局的货。尤其是陪客吃饭,没有几个黄段子,那饭菜就没有滋味。你能说几个黄段子,酒都要多喝几杯,领导一高兴,保不住你就升了呢!谢芹笑道,那你一定是靠黄段子当了处长的吧?干脆就叫黄处长嘛!
一番笑话下来,已觉得轻松多了。
输了大半瓶盐水,多半都进入了膀胱,不觉间,谢芹觉得尿越来越胀,自己将立即面临一场无可避免的尴尬,心里便不安起来。想了想,就对曾宪说,麻烦你去把护士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