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显得很关心地问她,你哪里不舒服吗?谢芹脸微微一红说,你去喊她来就行了。
曾宪就走了出去,却只在楼道里走了一圈,又回来说,这些护士咋一个都不见?多半都吃饭去了,你要等一会儿。谢芹轻蹙着眉,身子已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曾宪见状说,你是不是想上厕所?谢芹无奈,只好点了点头。曾宪说,那我伺候你上就是了嘛。说着,已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谢芹扶起来。谢芹被曾宪架着,惴惴不安地进了厕所,觉得自己是被曾宪押解着。曾宪看了看墙上,嘴里抱怨道,这墙上咋一颗钉子都没有?谢芹不敢抬头,站在尿槽边,不知所措。曾宪嘴里不停地说,这咋办?要不,我再去叫护士?谢芹觉得自己都快要炸了,突然颤着声说,你想憋死我呀!听上去似乎很委屈。曾宪呆呆地看着她,竟是一副可怜相,似乎很无辜。谢芹又说,你把身子转过去!曾宪连说,好好,我转过去。谢芹却怎么都解不开裤扣,急得都要哭了。曾宪这时说,我帮帮你吧,说着竟就动手解了她的裤扣。
谢芹紧紧地闭上眼睛,像卸下了千斤重负一样,泻了一泡羞耻的尿出来。曾宪拿出一片纸巾递过去,谢芹还闭着眼睛,曾宪就把纸巾放到她手里。谢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曾宪故意设下的一个圈套,就连撞她的自行车都像是故意的、蓄谋已久的。这样想过之后,竟不再觉得慌乱,就对着曾宪一阵冷笑。任由他给她提上裤子,把她弄回到床上。
两人似都有些尴尬。谢芹合眼躺着。屋子里很静,听见曾宪像牛一样喘息,鼻子里呼出的气,全都淌到她脸上,心里有些虚。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说,我要打个电话,就拿过手机拔了一串号码。曾宪像被人篼头泼了一盆凉水,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这时,护士正好进来,看了看输液袋,见还有一大半,又出去了。
谢芹的电话是打给尹老三的。尹老三正在小区一间茶铺里打麻将,听见电话响,接通一听,是谢芹。谢芹说,我今天傍晚伤了脚,要请几天假。尹老三手里举着一张牌,正要打出去,听了谢芹这话,手就停在空中,急忙问,咋回事呢,你现在哪里?谢芹说,是叫车撞了的,我现在医院呢。
尹老三一听这话,一把推掉面前的牌,向其他几人摆摆手,表示不打了,也不顾几个人集体的愤怒,几步走出茶铺,边走边对谢芹说,那个撞你的杂种抓住没有?谢芹说,就是想跑呢,但没跑脱。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曾宪。曾宪知道说的是自己,却似乎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便不由得伸手抓住了谢芹的一只手。尹老三急火火地说,那我马上过来,老子来收拾他狗日的!谢芹连忙说,你不用来,我已经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说着,又看了曾宪一眼。曾宪觉得自己魂都丢了。尹老三说,你告诉我,你在哪个医院?谢芹说,真的用不着,小事呢,休息几天就好了,说完挂了电话。
尹老三不甘心,又拔了几次谢芹的电话,说要过去,都被她谢绝了。尹老三觉得很没劲,就又回到茶铺来,想接着打牌,那几个人却已经重组了一副场合,只好在一旁看,甚觉无趣,就悻悻地出来,开上自己的拓拓儿,从巷子里拐出来。刚出了巷子,见旁边有一家烧烤店,里面挤着很多人,一蓬蓬味道厚实的青烟,从那屋子里肆无忌惮地飘出来,从巷子里一路流过,像无所顾忌的娼妓一样,引诱那些不甘于夜晚的寂寥的男男女女。尹老三把车靠过去,找了个地方停下来,刚要下车,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李处长。李处长说,张老师和余老师把给你的书画都弄好了,我看过的,都是好东西呢,你明天去取吧。记住,封两个红包,不要太小气了。尹老三连忙答应了。挂了电话,嘴里忍不住骂道,狗日的,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这不是霸王硬上弓吗?这不是强奸吗?生气把车门一摔,往那烧烤店里走。却又突然没了心情,便又回到车上,打燃火,一溜烟钻进灯火淹没的大街,感觉是在五光十色的水里漂着,似乎永远也没有着落。
又是一场起于寅夜的春雨,只一夜光景,城里似乎又添了一层绿。尹老三将近十点才到了茶铺。严芳已先一步来了,正坐在竹椅里打电话,旁边茶桌上放了一杯花茶,冒着一丝丝热气。正是张楚云在和她通话。这些天,张楚云每天都要给她打好几次电话,从电话里,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颇识风情的女人,只是不明白,咋就无缘无故和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扯上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心里早已忍不住想见见她。
这时,张楚云说,你啥时给个机会嘛,让我一睹你的风采嘛。严芳说,只怕你真的见了我,会失望的。张楚云说,咋会呢,你一定是个美女!严芳说,啥美女哟,只是还过得去而已。张楚云说,我感觉你就是个美女。我是个画家,画家的感觉从来不会错。严芳禁不住哈哈一阵笑。
这时,尹老三走过来。严芳对张楚云说,我有事呢,我挂了。说完,把电话挂了。尹老三说,啥色情电话,把你弄得这么兴奋?都忍不住要脱了裤子样!严芳一瘪嘴说,咋的,你吃醋啦?尹老三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这些天有了些变化,整天春风春雨,似乎已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老是在跟什么人打电话。心里竟隐隐有一丝失落感,像遭雨淋了的一枝残花,湿溜溜的,软沓沓的。严芳拿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噗地把一朵泡烂了的茉莉吐在了雨地里。尹老三猛然觉得,那朵委在雨地里的茉莉正是自己,被她一口吐了出去,心里不由得有一点悲凉,也有一点气恼。
严芳看了看那片被雨点打碎了的湖水说,这号天,怕是鬼都不会上门呢。尹老三也看了一眼烂糟糟的湖面,随即掏出两个红包递给严芳说,你去帮我取两样东西回来。说完,又把张楚云和余染的电话给了她。严芳接过电话一看,心里不由一惊,这不正是那个张楚云吗?事情咋这么巧?便不露声色地把那电话号码揣了。尹老三嘱托了她几句。
严芳去到放自行车的雨棚里,推了车走了。尹老三一直盯着严芳那丰腴的屁股,那是自己曾为之心动过,又为之腻味过的屁股,咋就突然觉得陌生了呢?心里竟有些哀伤,忍不住骂了句,去你妈的,少给老子装神弄鬼!
严芳将车推到了转角处,给张楚云打电话说,你不是想见面吗?我现在就来见你。张楚云不免喜出望外,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就说,你该不是拿我当猴耍吧!严芳说,我有事找你呢,你不信呀,不信就算了。张楚云连忙说,我信我信。于是,两人约好了,在城西一家茶楼里见面。
这边,尹老三木呆呆地坐在竹椅里,眼里是水汪汪的柳丝,软沓沓的春花和密匝匝的雨线。湖上早已铺开了一层轻雾,低回不散。尹老三抽了几支烟,觉得甚是无聊,就给谢芹打电话,说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看她。谢芹推不过,只好答应了。尹老三就又给严芳打电话,叫她取了东西就回家去,明天带过来就是了。
尹老三开了车出来,先去了超市,买了几样东西,便径直到了医院。一进门,见谢芹躺在病床上,开口就问,没人护理你呀,那个惹祸的杂种呢,他不管?说着,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谢芹正要说话,却见曾宪提着一只塑料袋进来了,就立忙给两人作了介绍,说曾宪跟自己是一个院儿里的,是市教育局的一个处长。
尹老三近来对处长这个词很有些敏感,都是那个李处长闹的,心里对曾宪就有了天生的恶感。
曾宪冲尹老三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却一直盯着尹老三看。尹老三觉得这姓曾的对自己有些轻慢,就冷冷一笑,问道,是你撞了人?曾宪轻篾地反问,你是警察呀?两个人立即对峙起来,像两只相互仇视的公狗,都想一口咬住对方的脖子。谢芹连忙说,你们这是做啥呀?剜了一眼曾宪,示意他忍一忍。这一眼,却使曾宪觉得,谢芹已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就不去管尹老三了,顾自打开塑料袋,拿出几只快餐盒,伺候谢芹吃饭。
就听尹老三嘀咕道,不就是个处长么,算个啥嘛!曾宪忍不住又要发作,谢芹却偷偷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
这时,听得尹老三的手机响了,又是李处长。李处长开口就说,尹老三,你龟儿硬是做得出来,你给人家张老师和余老师每人就五百块钱呀,你把人家当叫花子啦?你晓得人家两个老师是啥身价吗?你这不是挖苦人嘛!尹老三说,您也没有明说该给多少钱嘛,您晓得我不懂他们的规矩,您说咋办,我依您的就是了。李处长想了想说,这样吧,你给他们每人补两千块钱,改天我请客,你当面给他们。尹老三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挂了电话,想骂,又觉得不好开口。偏偏谢芹问他,是哪个打电话?尹老三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骂道,就是那个姓李的处长,以为自己多大个官呢,啥东西嘛,在老子眼里,处长连个鸡巴都不是!你在大街上随便碰上个杂种,都是他妈个处长!这话有一半是骂曾宪的。
话音未落,电话又响了,尹老三一看,还是那个李处长,却不得不装出很跌颜面的乖巧来,李处长,您还有啥指示?
曾宪忍不住笑道,到底哪个是孙子哟!说着,拿起空了的快餐盒,扔进了楼道里的垃圾桶。
尹老三打完了电话,又把那李处长骂了一通,这才把自己买来的一盒蛋白粉开了,舀了两匙,用开水冲了半杯,要谢芹喝。曾宪见了,一把拿过,放到床头柜上,哼了一声说,人家是受了外伤,吃蛋白粉有啥用?说着,拿出一包自己买的牦牛壮骨粉,要给谢芹冲了喝。尹老三气道,咋的,你撞了人还理直气壮呀?曾宪却说,你要搞清楚点,人是我撞的,不是你撞的!你操啥闲心?弄得谢芹很觉尴尬。两个男人却只顾暗自斗劲。
这边,李处长给尹老三打完了电话,自顾把尹老三骂了一通,便又试着给苏明打电话。他今天一早就开始给苏明打,打了无数遍,都是关机。这一下竟然打通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惊喜,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饿花了眼的狗,猛可里遇上有人扔过来一个油汪汪的肉包子,那扔包子的人正是那个叫苏明的女人。苏明操着一口普通话说,李处长呀,有啥指示?李处长说,我给你说,城北公园那工程定下来了,你要请客哟。苏明显得喜出望外地说,真的呀,那真要好好谢你!李处长说,是吗,那你咋谢我?苏明说,你说咋谢嘛。李处长说,那今天下午我们就聚一聚吧。苏明说,好的,你选个地方吧。李处长说,就城西吧,金沙旁边有一家紫竹会馆,那地方还不错。
打完了电话,李处长立即开车出来,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紫竹会馆,要了一个豪华包间,两杯茶,坐在沙发里抽烟。喝了一阵茶,抽了两支烟,等得心里都涨水了,苏明还没来。耳听得外面一片淅沥有声的雨,响得细腻而滑润。不禁走过去,撩开窗帘,见窗外一片疏密有致的紫竹,被一抹柔滑的雨雾轻轻罩住,微风在竹枝间不断缠绕,翻出一层层水淋淋的翠绿,恰如他此刻零乱不安的心情。
这时,听见有人轻敲房门,他便扭过头去,说了声请进。光鲜明亮的苏明随着服务员走了进来。李处长心里一颤,说,我当你不来了呢。苏明笑着说,让你久等了。李处长说,哪里,没多久嘛,春天还没过呢!说完,看着苏明笑,以为自己这话很有几分雅趣。
苏明将手里的一个纸袋放在沙发里,挨着那纸袋坐下来。等服务员添完了水,李处长对她说,你不用管我们,有事我会叫你。服务员朝他们轻轻一躬身,出去了。李处长过去反锁了门,过来挨着苏明坐下来,从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苏明说,这是中标通知书,这下你放心了吧?
苏明接过那通知,草草览了一遍,轻声说,真是有劳你了。说完,把那通知放进自己的小包里,就拿过身边那纸袋,递给李处长说,这是给你的感谢费,一共二十万,只是点小意思,不会嫌弃吧?李处长心里一动,却用手把那纸袋推开说,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才帮你的?我要为了钱,这工程还轮得上你?
苏明却笑而不语,只顾拿过那杯茶要喝。李处长见了,哪容她敷衍自己,一把将苏明搂过来,将她手里的茶杯拿过来,放回到茶几上,却把那纸袋弄掉在地上。
苏明心里忍不住有些冷,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却搂住李处长的脖子,声音有些发涩地说,这大白天的,就在这茶坊里,怕不合适吧?
李处长声音颤颤地说,大白天好呢,免得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这地方更好呢,你听这雨,又软又细,不正是偷情的意境么?苏明凄然一笑,没说出话来。就听李处长像是哭一样说,自从见到你,每时每刻、醒里梦里都是你,你把人整惨了。苏明却一直不出声,两眼只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圈在围墙里的竹林,一缕缕湿雾在竹林里回旋。突地觉得,自己就是那雨中的一棵竹子,有些孤独,有些无助。
李处长已觉出这具柔软的身体一直都是冷的,没有一点热情。这分明是无声的抗拒,自己分明成了一个不顾羞耻的强奸犯。但他却停不下来了,像从高坡上滚下来的石头,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停不下来。他只好像一个十足的无赖一样,把多日来对这女人的渴求、思慕以及种种欲念一齐泻进了她的身体。
李处长瘫在了沙发上,很泄气,像受到了某种伤害一般。
苏明自顾去了盥洗间。片刻后,里面传来了水声,许久都没有停下来。李处长忍不住暗骂道,妈的,你洗得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