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知所踪,群龙无首,国不可一日君,此时**不稳,正是最危急的时刻,延康王爷也再不能固执等太子还朝。
护城河畔,还似当年灯红酒绿,粉嫣黛眉,一片绮丽绮靡之色。
豆蔻年华的小歌女伫立船头,歌声清脆,才子执扇,摇头晃脑,一饮杯中酒。
小小的船舱之内,灯光淡黄,白沙帘幕不时飘起,不知何时已有初冬细雨纷纷,凉意伴着酒意,不知觉间已经醉倒。
青衣的公子,眼微眯,手拄下颌,唇角微扬,有很好看的弧度,神色间温柔却也固执。
对面有鹅黄色长裙女子斜斜倚着软枕,中间的小小的木桌子,上面已经排了三排酒壶。
美人浅笑,皓腕轻扬,杯中绿液已空。
“几个月没见,你的酒量越发好了!”
青衣的男子儒雅而笑,谈吐之间已看出有刚从战场回来一时不去的戾气。
“远离庙堂之高,只得江湖之远,自然是心静酒量跟着好了。”
说罢微微一笑,继而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他举杯,袖间几次映出淡淡的花纹,几次之后终于看清,是个沅字。
“还是记得,你们这些人,太过痴心,终究不好。”
青衣的男子看着对面的美人,愣怔了良久,眼中好似有千般探寻,许多无奈,终究是翕合了一下,淡淡开口,“朝颜,你真的什么都舍得下?心里真的没有惦记的人?”
“不要叫我朝颜,我现在是玉纱坊的兰公子,以后我也只唤你济安王爷。”
对面安景佑摇摇头,眼神澄明却看不清眼前情景,不过是两年而已,所有的都在变,一个人一个人离开,再不复从前。
“还没有回答我。”
景佑不依不饶,一笑看着朝颜。
“重要么?我要的只不过是个尘世无忧,至于那个人,如若得到了,不开心,那又有什么意思?”
朝颜眼中波光流转,也是在这里,这片湖畔,初见那个人,可是至今不知他是谁,不是不能调查,玉纱坊是个早年就拜托景佑制下的产业,一个歌舞地,却也是收集情报之处。
几乎每一个出入玉京的人,她都了如指掌,可是唯独这个人,她知道他不仅仅是个江湖术士,可是不敢也不忍调查。
她怕,她怕又是一个和皇朝**紧密相连的人,那么好过不相识,
这一世在皇家打滚,和政治粘连的日子已经够了,真的够了,苏沅脱身不了,自己能脱开何必非要参合。
“饮了这杯酒!也许过几天我就要称呼你皇上了!”
朝颜一笑,嫣然璀璨,皓腕莹洁,酒液澄净。
景佑端着盏,一饮而尽,看着朝颜又沉思的笑脸,好似是无意又或者只是说给自己的,喃喃一句,“可是我放不开,我想再争取一次。”
朝颜愣怔着回头问,“你说什么?”
景佑眨眨眼睛,扯起嘴角一笑,“没什么,好久没有和你喝酒了,有些醉了,真痛快!”
朝颜也当做没有听到,重新看着岸边的杨柳发呆!
也轻轻喃喃而语,却是故意给对面的人听的,“为什么都要失去了,才想到争取。她不一定还在等的!”
玉纱坊的有三十一座高阁,红色帘幕绿色窗纱,千盏明灯没有重样,都是极尽的华丽艳丽,颜色晃到人眼花!
有有妖娆的女子,有孟浪的男儿,没有才子佳人,没有霓裳羽衣。没有雅词伤曲,有的只是开怀大笑,尽情欢畅,明日萧郎是路人,所以尽欢今朝。
如此的俗,俗到极致反而多了一份气魄。
众人都道欢乐场如若要到顶峰,必是要多出那一份清雅别致,可是玉纱坊的招牌都是土气的,大红色的绸缎披下,不带一丝的矫情。
“丝毫不懂布置,竟然没有一个景致雅致,没有一对灯笼是对称的!”
延康王爷身边的小厮低声的嘟囔,怎么王爷要来这样的地方!
延康王爷浅笑,看了一眼身边的清秀小厮,只是看着这片红绿,“她是太雅致了,反而不爱了。”
小厮努努嘴抬头,看着眼前快步如风鹅黄衣衫走来的女子,笑意嫣然,举手投足都是景致,这是无论身在何地,都掩盖不了的风雅。
小厮立时跑上前去拉住朝颜的袖子,“姐姐,你可想死我了!”
朝颜看着眼前的延康王爷,和凑上来的小厮,一时只是笑,笑着拉着眼前的小厮舒展眉眼。
“说,你这个小妮子,这些日子都疯到哪去了?”
延康宠溺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笑笑,“朝颜,不请叔父进门一叙?”
“就是就是,姐姐可真会躲清静,寻了这么好的一个地!”
朝颜抿了唇,“还敢说,你这些日子都到哪去了?我和你父王和母妃都急得不知怎么办,你倒是好,一封信打发我们!”
宁嫣眼眶一红,尴尬的笑笑,“姐姐,宁嫣错了,可是姐姐应该懂的!”
说着眼中一丝狡诈,拉过朝颜的手,轻轻的摇了摇。
朝颜低了眉,抿唇笑了笑,伸手施礼,“叔父,这边来!”
拐过回廊,绿色的藤蔓覆盖了整个假山,有悠悠碧波缠绵而下,各色灯笼偶尔在拐角的小径处出现,回旋着的小路,拐来拐去,有悠闲的白鹤小心的漫步荷塘边,也有猫头鹰怪叫,却是真的俗世的尘缘之美。
“姐姐,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宁嫣小脸上都是好奇,多日来反而多了几分苍白,看的朝颜心里淡淡的辛酸。
延康王爷是微服出来,手持纸扇,轻敲了宁嫣的额头,冲着朝颜淡笑着道,“我要是没猜错,大丫头早就暗自在这里做起生意了吧?”
眼中少有的这么有兴致,都是开朗。
“叔父,太子哥哥的事……”朝颜看着延康王爷的眼睛,探寻着说道,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煞风景,忙插言混过去,“不提了,我一个酒家的老板,没事说什么朝堂,叔父,侄女要孝敬您几样东西!”
延康王爷眼中一瞬的失落,也霎时浮上笑意,挥起广袖称好。
小径竞走了许久,触目是个八角小亭,粗木做成,树木上犹有书皮和蔓生的枝叶。
宁嫣吐舌,“真是土的可以,茅檐草舍,蓬草乱飞不过如此。”
朝颜也不搭言,亲手过去点燃了亭子内的灯笼,红色的灯光随着她手边的一盏盏接连着点亮,整个园子都通亮了起来!
碧绿的小菜畦,白菜,番薯,各样的菜竟是都有的。
“都是你种的?”朝颜低头不掩自豪之色,“是”
延康王爷笑意吟吟看着朝颜,一竖大拇指,“看来今天不吃个饭再走,真是不能过瘾!”
朝颜也笑,“早就准备好了。”说着拍手,一流红裙的女子,捧着几个小菜而来,都是清单至极,只有一整只的烧乳猪,看起来黄橙橙油滋滋,泛着香气,诱的宁嫣垂涎。
朝颜一笑,“宁嫣,优雅哦!看那边!”
延康王爷也跟着笑,坐在上座,是个慈爱却又风度的长者。
“景佑哥哥!”宁嫣失声便喊了出来,紧接着小脸羞的通红,又低下头去。
安景佑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在小径之上走来,嘴角含笑,温和如玉,好似春风骀荡玉京。
“舅父!”景佑低头,弯身做礼!
延康王爷看着朝颜,摇头一笑,宁嫣看着父亲,豁然跪倒,朝颜低了头,抿唇跟着跪下!
“舅父……”景佑皱紧眉头,不敢说话。
延康王爷还是笑,没有说话,径自拿了碗筷,“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吃过饭后再说!”
景佑愣怔了一下,扶起宁嫣和朝颜,跟着坐下。
朝颜还是一脸笑,添了饭给延康王爷和景佑,又特地多添了饭给宁嫣。
“多吃点,这几个月瘦成这样,看来军营的日子真不好过。”说罢促狭一笑。
宁嫣囧的脸上都红的能滴出水来。
整个桌子之上,只有朝颜仍径自一人热络,延康王爷夹起菜来,不住的赞赏,宁嫣观察父亲的神情,亦是小心翼翼,景佑一脸淡笑,只是符合,不多加评价。
朝颜扫一眼大家,知道景佑心里的战战兢兢,怎么会不慌,人生一世,也许只在一时!
也嫣然一笑看着景佑,今晚小舟之中的话,朝颜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问,“想要这个江山吗?”
景佑深吸气,却是毫不迟疑的答道!“想要,很想要!”
延康王爷的筷子,轻轻**乳猪的头顶,却立住再也没有动,看向景佑的目光多一份殷切。
“是!”
景佑坦然看着延康王爷,铿锵一字,落棋无悔。
延康王爷不语,指向乳猪的心肺所在之处,看着景佑,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城,意诚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景佑从容而谈,亦是丝毫不停顿的说出。
宁嫣看看父王,看看景佑,不知两个人打得什么哑谜,看向朝颜,朝颜举筷子吃饭,瞥了白眼,心下之意,大是鄙夷宁嫣无知。
宁嫣气的翻翻眼睛。
延康王爷一笑,筷子指着盘子,不再做猪的文章。
朝颜笑看着,偷偷的扯了边上一块肉,塞进嘴里。
景佑一笑,也用筷子指着诺大的盘子空白处,手悬画个圈子,优雅而认真。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
延康王爷微微点头,忽而一下子戳破乳猪双目,继而划下耳朵。
景佑朗声一笑,侃侃答道,“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延康王爷一丝浅笑,眼中多一丝探寻,却也有一丝黯然,还有一点欣慰!
愣怔着最后敲敲乳猪的口,一笑,看住景佑。
景佑俯身拜倒,“景佑竭尽所能,必不负舅父之意!”
延康王爷点点头,“起来吧!很好!”
朝颜眼光一转,微微笑,看向眼中已经渐有王气的景佑,轻轻一眨,分明是在说恭喜!
宁嫣看着一群人打哑谜,终于完事,放下一口气,咋呼着,“快吃饭吧,姐姐的菜真是好吃啊!”
朝颜不以为然的一笑,“还有更好的呢!”
…………
曲廊回合,延康王爷和景佑小亭里谈话,宁嫣拉着朝颜去菜畦里信步看菜!
“姐姐,刚才父王和景佑哥哥说什么?”
朝颜挂了一下宁嫣鼻子,浅笑,“就知道你会问,这些年心思都在你景佑哥哥身上,皇家的女儿,这么没见识!”
宁嫣被说的低头不语,眼巴巴看着朝颜。
朝颜看着亭子中两个同样儒雅的身影,低声说道,“他们在商量异储之事,叔父指乳猪头是问景佑可有做皇帝的心?”
宁嫣点点头,问道,“那指着猪心,是问,景佑的君王思想怎么修?”
朝颜皱着眉头看着宁嫣点点头,“终于学聪明了点,景佑的回答是你也听到了,不外乎齐家治国平天下几个字,却是至理名言,尧舜禹汤谁都是这么坐过来的皇位!”
朝颜信手折了菜梗,又说道,“而叔父指着盘子大片空白是说,该怎么对待天下黎民,朝堂之下之人?景佑讲的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君主不是主宰,亦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意!”
宁嫣哦了一声,“那戳了眼睛,覆了耳朵呢?”
朝颜凝神说道,“就是说君主昏庸,闭塞视听,不闻天下之言,一意孤行的意思!”
回头看宁嫣,“这一点你景佑哥哥的回答真可以为他拍掌叫好,他的意思是说,君主犯法也应该受到处罚,如若昏庸残暴,天理当诛!”
宁嫣啊的一声喊出来,“我知道了,父王敲打猪口是说,你要言而有信,说道做到!对不对?”
朝颜点点头,嫣然一笑,“不错,真该恭喜你景佑哥哥登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