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街灯和城市汹涌尾气的灰红天宇，那些舞动着的手臂好像伸向夜空在呼唤着什么，齐刷刷的。
这是一个故事即将开始的夜晚。清洁工张彩凤扶着白领赵雅芝穿过城市的街道。街灯照耀着她们，这两个年纪已经不小的女人。
她们慢慢谈起这一带街区以前的样子，聊起小时候这里还是城外的菜地。她们说起那时学工、学农、学军的情景，那是她们共同的记忆。她们没说老韩，以前的那个书生，现在的副厅长。
拐过解放路街心花园的时候，她们看见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映着路灯和城市汹涌尾气的灰红天宇，那些舞动着的手臂好像伸向夜空在呼唤着什么，齐刷刷的。赵雅芝突然笑起来，她说，怎么都在跳广场舞？
张彩凤扶着她在街心花园的木椅上坐下，歇息一会儿。她们一起看着那边的舞阵，张彩凤问赵雅芝，你猜猜，我们这一路过来，遇到了多少舞队？
赵雅芝说，我没数，好像不少。
张彩凤说，我数过了，这一路，整整十三支队伍在跳。
十三支？
是的，我数过的，不会错，跳得最好的，应该是绿地广场的那一支，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赵雅芝瞥了一眼张彩凤，她的头随那边传来的旋律在轻轻摆动，这让她的脸庞在橘色路灯下显得很生动。赵雅芝问，你跳吗？
张彩凤摇头说，没哪，不会。
她俩就一起看着那些舞动着的人影。那些人影像夜晚沉默的黑云在街边挪动，赵雅芝觉得荒诞，笑道，满城大妈是不是都开跳了？
张彩凤当然没听出赵雅芝语气里的调侃，她拍了拍赵雅芝的手臂说，雅芝姐，你有空也去跳跳，这对腿的恢复应该是好的。
赵雅芝微皱眉，说，我不跳，我跳不了，这也太逗了。
张彩凤看了她一眼，也确实无法想象“冷美人”赵雅芝出现在舞队中是何等模样，但不搭调是肯定的。有的人就是优雅的，她不属于这个调性。
她们看着那些跳舞的人，晚风吹动着街心花园里的桂树，那伴奏乐已经换成了《神话》，悠扬歌声从眼前升起，迅速被四下的汽车声浪淹没，就像街灯和霓虹的光芒将那些舞蹈者的身影覆盖。
有那么一会儿，赵雅芝和张彩凤谁都没说话。赵雅芝微皱着眉头，好似走神，叹气似隐忍在嘴边。
张彩凤不知赵雅芝在想什么，就说，你有空得活动活动腿脚。
赵雅芝没听见。她的眼镜片上映着那些大妈的舞姿。起舞中的大妈们神情也同样严肃，她们一本正经，以大街为舞台，沉浸在表演中。
张彩凤站起来，扶赵雅芝继续开路。
这一晚，她们聊了对城市某些地段的共同记忆，以及沿路看到的广场舞……最意想不到的是最后来到赵雅芝家里时，张彩凤突然决定给赵雅芝做一顿晚餐。
张彩凤发现这才女家里挺凌乱的。她还发现，她家的冰箱里没什么菜，就几个番茄，几个土豆，几个鸡蛋。
张彩凤贸然打开冰箱，其实是看着赵雅芝腿脚不灵便，想帮她烧上一点吃的，然后自己回家。结果，她发现这晚餐简单到没什么食材。
赵雅芝脸红了，说，自己对吃什么一向无所谓，晚上大都简单地吃点素的，比如，一个凉拌番茄，一个微波炉烤土豆，然后出去暴走，现在腿脚不方便，更懒得去买菜。
这哪成。张彩凤说，这腿脚要恢复也得吃东西，否则体力从哪儿来？
张彩凤瞅着冰箱，心里盘算着。结果，她调动自己作为主妇的全部技艺，愣生生地用番茄、蒜头和土豆，做出了一大碗西班牙浓汤，醇厚酸香，令赵雅芝目瞪口呆。
张彩凤还用冰箱里的半盒牛奶、一根香肠、一个鸡蛋，以及食品柜里的小包面粉，用炒锅烙出了一打精致的咸味烙饼，没有别的调料，她就以小半块生姜磨汁，融入饼中，风味独特。
张彩凤离开的时候，赵雅芝将她送到门口，说，能吃到你做的饭的人，是有福气的。
她这话说得由衷，说出口后，才经过大脑，她想，老韩没这个福气。
张彩凤哪知道赵雅芝在想什么，她看着赵雅芝脸上的笑意，知道她现在挺高兴的，于是笑着问，你腿疼好一点了吗？
赵雅芝说现在好了，这一碗暖肚汤下去，好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