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孙素平有手术,到11点,他才与孙素平通上了电话。
罗序刚态度很好,他说这几天我感到很不安,咱俩之间的事没处理好,责任在我。
孙素平似乎很不耐烦,她说罗序刚,这段时间你不要挂电话来,我们之间的事我也要重新考虑。
罗序刚:“那怎么办?”
孙素平想了想,说:“等我考虑好了,我会给你电话的。”
这个电话令罗序刚非常失望,他还从未遇到如此的待遇,自尊心也受到了挫伤。
与孙素平通过电话之后,罗序刚就心情沉重地徘徊在大街上。那条街算不上是城市的主街,却是这座海滨城市一条有特色的街。街的两侧有浓密的法国梧桐树,树冠在街道的上空连接着,只留了一条缝儿。这条街的周围很少髙大的建筑,多是一些灰旧的西洋小楼,,日久年深,那些殖民象征的建筑有些破败了,不过,“自大”和“悠闲”的格调还是存在的。
罗序刚转着转着,慢慢向单位走去,今天他不值班,可他实在没有了去处。
走到离单位100米左右的一个路口时,低头沉思的罗序刚听到一声惊叫,他一侧身,顿时,觉得自己被一个黑色的东西撞击着,便全无知觉了……
罗序刚醒来,眼前是他熟悉的白色。他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他遭遇了车祸,并且,左胳膊粉碎性骨折,左间肋骨也折了两根。好在脑袋和内脏没出现大的问题。而最可怕的就是脑部和脏器出现问题。罗序刚知道,车祸发生的当时,如果不是一个人在后面喊他,现在他也许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躺在太平间里。那个喊他的人不仅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还组织人把他送到了医院。救罗序刚的人叫万卉卉,是《都市晨报》的记者。
人生存在着很多的巧合。那天,如果不是万卉卉的心情不好,她就+会在街心广场的石凳上久坐,而她没在石凳上久坐,就不会看到一辆车尾随在一个瘦高的男人的身后,并且在那个男人过横道时突然加速,有目的地撞倒那个男人。如果不是她喊叫,那个男人可能正好被辗在飞速旋转的车轮底下。
很显然,那不是一般的交通肇事,而是有预谋地撞人。就在万卉卉喊叫的一瞬间,那个男人被撞飞起来,像一件衣服一样被拋到路边。而那辆红色的桑塔纳,车都没停,继续加速,转眼间拐到另一条街上,消失了。
按理说,以万卉卉的敏感和伶俐,她完全可以看清那辆轿车的车牌号的,只是,这件事来得过于突然,她被这场“灾难她首先想到的是灾难)惊呆了,并且,她首先想到是被撞者的生命安全,而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车牌号上。
所以,当事后警察调查时,警察多次让她回忆车牌号,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你不是早就注意那辆车了吗?”
“是的。”
“没撞人之前就注意了,是不是?”
“是的。”
“那你怎么会对车牌号没有一点儿印象?”
“我没注意。”
“撞人时,你看得很清楚。就是说,你在车的后面,车牌号正好在你的视野里。”
“是。可是,我注意的是被撞的人。”
“你再想一想,能回忆起一个号码也行。”
“我想过多次了,实在是没记忆……我总不能猜测吧,我想这样会更糟。”
作为最明确的目击者,万卉卉的确没记住车牌号,不过,万卉卉不觉得内疚,毕竟,她的喊叫使被撞者避开了大面积的撞击,而且,她在第一时间组织人把伤者送往医院。应该这样说,万卉卉首先关注的是人的生命,而不是抓获犯罪人,从这个角度说,她也没什么错的。
万卉卉在医院里才知道伤者是个医生,并且,她听受伤医生的同事讲,不久前他在急救时发现了一起谋杀案,由此得罪了人,撞他完全可能是报复行为。这些引起了万卉卉的职业敏感和兴趣。
说起来,万卉卉在大学时读的专业和新闻不搭界,她本来是学计算机的,毕业后应该到IT产业发展,只是她的志向不在于此,她喜欢新闻,在学校时,她就是校电台记者部的负责人。她还编过学生会会刊及“早晨”文学社的刊物《早晨》。毕业前,她就应聘了《都市晨报》,毕业后从校门直接迈人报社的大门,当了经济综合部的记者。
《都市晨报》的记者大多是聘用制,保底工资不高,主要靠奖金收入,而奖金和上稿量以及稿件编排的位置有关。刚来的时候,万卉卉如鱼得水,她人活泛,勤于动脑动手,加之她在大学积累的经验,很快就在报社里显露了头角。然而,好景不长,没出三个月,万卉卉就和部主任发生了冲突。
部主任是《都市晨报》成立时从老报社分过来的,与万卉齐她们这些“合同制”记者不同,他有“固定身份”。万卉卉刚到经济综合部时,部主任对她很关照,她也觉得部主任不错,个人工作能力挺强,惟一让她觉得不舒服的是,部主任很热爱女人,当然,热爱女人不是一件坏事情,但是,热爱过了头就让人不舒服了。万卉卉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属于“漂亮”的那一类女孩子,漂亮给她带来了好处也带来了麻烦,而面对部主任,她的漂亮就成了麻烦。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她发现部主任已经不仅是关怀她了,开始进一步向纵深推进,想方设法创造机会同她接近,晚上让她陪客人,或者要带她出去参加旅游性质的会议。万卉卉是聪明的,所有这些都被她巧妙地回绝了。
部主任大概看出万卉卉对他的软拒绝,一次酒后,他从背后拥抱了加夜班的万卉卉。万卉卉当时很不高兴,她严肃地对部主任说:“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玩笑两个字被她强调了,这说明万卉丼还给部主任留下个台阶。
部主任的脸涨红了,他说开个玩笑,你怎么翻脸了。
万卉卉恢复了神态,她说:你这样,会吓坏我的。
部主任:我以后会注意方式。
万卉卉说不是方式的问题,我再重申一遍,我不喜欢这样。
部主任大概看出万卉卉很生气,他打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倖悻地走了。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部主任经常对万卉卉阴阳怪气的,抛一些风凉话给万卉卉听。部主任说你们能在报社干多久,关键取决于我,试用期由我来做鉴定。甚至说出这样的话:不跟我好,就没好果子吃。
万卉卉一气之下找了分管经济综合部的副主编,她想,宁肯不在报社干了,也要出这口气。她把部主任向她索爱的事讲了出来,最后说,我知道这样做可能把饭碗丢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副主编说,他这是老毛病了,你不要理他。我会找他谈的,你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谈话之后,部主任的确收敛了不少,不再骚扰她了,而实际上,她也彻底把部主任得罪了。部主任负责审稿子,万卉卉上稿子非常困难,即使上了,也排不到好位置。
这一段时间,万卉卉的心情十分压抑,她几乎要放弃记者的职业,考虑到一家商业网站工作。罗序刚出事那天,万卉卉和那家网站的副经理取得了联系,准备详细商讨一下,她和那位副经理没见过面,所以约定在19路车的“红旗街”车站见,万卉卉手里还拿着一把橙色的阳伞。不想,万卉卉已经到了约会地点,那个副经理却来了电话,告诉万卉卉不能来,再约时间。万卉卉很不愉快,就围着广场转开了,转累了就坐在临街的石凳上想心事,在那里,她目击了罗序刚被撞的过程。
罗序刚住院的第二天,万卉卉到医院看望了罗序刚。
万卉卉去医院看望罗序刚主要基于两点,一是她在罗序刚办理住院时,垫付了2000元押金,那2000元钱她还想要,她可不想做无名英雄。另一方面,罗序刚的事引起了她的兴趣,一个急救医生是如何被搅到一起谋杀案件中的,而且还深受其害。按说,一般的女孩子是没有胆量接触这类与暴力有关的事件的,躲都来不急。万卉卉不同,她觉得好奇,想探个究竟。她富有挑战性的个性决定了她的行为,她注定要见罗序刚的。
在阳光明朗的病房里,罗序刚见到救了他并给予他很大帮助的万卉卉。他没想到救他的人是一个眉目清秀、身材苗条的小女孩。
当时,罗序刚还平躺在病床上,他不能动,可当他知道救他的人来了时,他还是努力挣扎着要起来。
罗序刚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再报答你吧。
万卉卉说:你可别这么说,这样,我心里会有负担的。其实,我没做什么,喊叫是出于本能,而拉你去医院的是出租车,再说,我不做别人也会做的。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有爱心的社会吗?
罗序刚:“是啊,我已经感受到了。”
万丼卉:“你的命真大,车撞你时,我觉得你都飞起来了。”
罗序刚笑了笑,说:我要真的会飞,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安心养伤吧,好运就要来了。”
“你还挺会安慰人。”
“不是说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罗序刚说:“但愿如此吧。”
万卉卉四下瞅了瞅,问:怎么没见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在外地。”
“两地分居?”
“没,我还没结婚。”
万卉卉一抿嘴,她自觉有些失言。从年龄上判断,罗序刚应该有30岁了。
这个时候,谈别的话题似乎不太合适。同时,罗序刚的家人不在,万卉卉也无法提2000元押金的事,不管怎么说,同病人提押金的事总归不太好。
那次探望,万卉卉毫无收获。
事隔七天,万卉卉又一次探望了罗序刚。
罗序刚一见万卉卉,连忙说:真不好意思,上次没把你垫付的押金给你。住院头几天,身体还处于应急反应中,脑子也乱,一时给忘了。
万卉卉不急于用钱,她不担心拖延,而多少担心罗序刚不知道是她垫付,那样,她真的成了无名英雄了。听罗序刚这样说,万卉卉反而轻松了,她说:没关系,等你出院再说吧。
“那么说,老杜还没还给你?”
“哪个老杜?我不认识啊。”
罗序刚说:“这个老杜,真是马虎。前天我就托他和你联系,让他把2000块钱还给你。”
“没关系,”万卉卉说,“你的朋友一定太忙了,没腾出空儿。”
“是同事。”罗序刚说。
看罗序刚认真的样子,万卉卉想笑。这会儿,她对罗序刚有印象了,罗序刚应该属于刻板的那一类人,不过,模样倒是挺帅的,很有男人味道。
罗序刚说出院以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答你。
“报答我什么?”
“有恩必报,没什么说的。”罗序刚严肃地说。
万卉卉忍不住想笑,说:“那你就请我吃一顿饭吧。”
“好,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万卉卉说;现在讨论这个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
“我要认真对待。”罗序刚说。
那次见面之后,万卉卉又去了几次医院,她知道,并没有什么人去看望罗序刚,她每次去,罗序刚都非常高兴,怎么说呢,她有一种被尊重和被需要的感觉,被尊重是由于她巧合地处在了“救命恩人”的位置,被需要是,罗序刚显得很寂寞,只有她去的时候,罗序刚才兴高采烈的。其实,人的内心里正需要这样两种感觉。
万卉卉常去探望罗序刚,显然有这两种需要,同时,也许还隐藏了另外一种潜在的愿望,那就是罗序刚带给她的朦胧的期望。现在,罗序刚已经引起了她的关注,从一开始对事件的关注转换到对人的关注,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的确,她挺愿意见罗序刚的,到后来,有两天不去医院,心里就像有什么事没安顿好似的。
那些日子里,万卉卉对罗序刚有了初步的了解。罗序刚8型血,处女座。喜欢运动和西方歌剧。万卉卉读小学时,罗序刚已经上大学了,而她读大学时,罗序刚已经读博士了。她大三时,罗序刚博士毕业。罗序刚没结婚,正在谈的一个女朋友,似乎前途黯淡。
“今年,我是厄运当头,没一件事情是顺利的。”罗序刚说。
“你是指女朋友的事吗?”
“不完全是,事业也触礁了。”
万卉卉觉得“触礁”这个词同时符合她的心境,就让他讲得详细一点。
罗序刚说我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你一定要听,就告诉你吧。罗序刚说,本来,我在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工作,还承担着国家课题。谁知道,我的一位学兄不小心出了医疗事故,他的学术素养很高,特别有前途。-摊上这事儿,意味着什么不说你也知道,现在当医生也不容易,法律有新规定,医疗事故举证倒置。就是说,医生有举证的责任……(万卉卉:我知道举证倒置的意思。)学兄过来求我,让我帮他做假病历,当时我也挺为难……你大概从表面看不出什么,其实,我这人内心里挺热的,还特别讲义气,(万卉卉:是吗?还真看不出来。)就这样,我帮学兄改了病历。(万卉卉:你这可是故意违法。)是啊,后来事情出来了,我们都受了处分,停职一段时间,我被发配到了急救屮心。(万卉卉:也不能这样理解,急救也是个挑战性的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那倒是,关键在于,急救中心不需要神经内科的专家,我的学术积累浪费了。
万卉卉情绪高昂地说:没关系,我父亲爱讲一句老话,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罗序刚不为所动,说:大家都这样讲。
谈到罗序刚目前的处境,就不能不涉及他遇到的和继续面临的危险。万卉卉帮罗序刚做了分析,她认为,如果对方仅仅是教训罗序刚一下,到此也就为止了,如果就是不放过他,住在医院里也是危险的。
罗序刚说:我也仔细想过,尽管他们是来取我的性命的,实际上,我没死。作为报复,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不会再找我了。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完。
“怎么没完?他们还会找你?”
“不,是我这方面没完,我要找他们算账。”
“你找他们?他们是谁你都不知道。”
“既然他们能找到我,我就能找到他们。”
“可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那也能找到……从理论上说,我和他们是对应的,找到他们是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