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审美特征]
所谓小说的审美特征,通俗一点说,就是小说是干什么的?它都有哪些方面的功能?
有一个故事,谈到了高尔基对小说的迷恋。在一个节日里,少年高尔基为了阅读法国著名作家福楼拜的短篇《纯朴的心》,偷偷爬上一间杂物室的屋顶。一翻开小说,他就被作品中的人物和情节迷住了,便如痴如醉的读了下去。傍晚夕阳余辉下的美景不见了,节日里喧嚣的声浪消失了……只有小说的主人公在他身边活动。他像傻子似地,把书页对着夕阳照了又照,想寻出在书中隐藏着的神奇无比、使人激动不已的魔力……自然,年轻人失望了。因为小说的魔力并未在书页之中,而是隐藏在从头至尾的字里行间。
任何一部优秀小说,都有着这种奇异的魔力,使你一旦捧读,便如醉似痴,欲罢不能。
世界早已进入了电影、电视时代。近几年来,通俗文学读物宛如洪涛骤雨,铺天盖地而来。但小说仍以其诱人的魔力,占据着广大的读者群。正如乔维特说的:“没有比读一本好小说,更能让人沉湎其中了。”(《小说技巧新编》第32页)只要留心观察一下青年朋友的床头、书桌、提包以及旅行袋,便会发现,那里面总是闪着小说的“倩影”。小说仿佛成了他们形影不离的生活必需品。不仅废寝忘食的阅读,而且与作品融为一体,甚而到了忘我的程度;或者破涕展眉,喜人物之所喜,幸人物之所幸;或者顿足捶胸,急人物之所急,忧人物之所忧;或怆然涕泣,哀人生之维艰,痛世道之不平……这就是小说的无穷魅力所在。虽然,每一种艺术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引人之处,但是,能像小说那样,向读者展示如此五光十色、广阔真实的生活画面,提供如此众多、如此栩栩如生的人物形像,开掘如此精细入微、形形色色的内心世界的艺术形式,还是没有的。现代生活越来越趋向于快节奏、复杂化。小说仍能紧贴生活的脉搏,以更快的节奏,更新颖的手法对生活及时加以反映。它不但没有出现所谓“危机”,反以勃勃生机,继续成为一种最受欢迎的文学样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仍是小说的时代。
小说是文学体裁的一种。它既有着其它文学体裁所共有的审美特征,也有着自身所独具的审美特征。正是这些特征,给小说注入了旺盛的生命力和跨越历史时代的艺术魅力。
小说的审美特征有哪些?概而言之,就是再现社会历史的现实,塑造并展示人物形像,以及提供美的艺术欣赏。下面从三个方面进行探讨。
第一节 时代的镜子
小说第一个审美特征,是对社会生活真实而深刻地反映。
小说是写什么的?这个问题在小说史上一直存在着分歧。传统的观点,主张小说是再现艺术。认为它是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和摹仿,是社会生活的再现。也就是小说作者把自己经历、感受的生活诉诸笔墨、绘出形像,让读者也去感受那种生活,并引导他们做出某种判断。我们认为,这种说法并不武断——小说作者都是在提供一个形像的复制世界。
但是,在怎样再现生活的具体理解上,又存在着“真而可考”复现,和“源于生活的再创造”两种观点。
一、真而可靠的复现
古典小说美学家毛宗岗主张,小说应该将社会生活中或历史上的真人真事,如实加以记录,不应有一点虚构和杜撰,要“真而可考”。但更多的美学家不同意这种观点。他们将历史实录跟小说明显予以区别,主张小说要写出社会生活、社会关系的必然性和规律性,而不必实有其人或实有其事。小说不同于历史,应该在现实的基础上提炼、加工、再创造,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文学史向我们证明,许多作家正是循着这样一条现实主义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的。
二、源于生活的再创造
到了19世纪后半期,小说再现生活的主张,受到了激烈的挑战。西方许多现代派作家明确宣称:侧重模仿现实,再现现实,已使小说进入了死胡同,脱离了真实。他们说什么,那种全知全能的表现手法,不仅不真实,而且是荒谬的。因此,小说反映现实的理论早已过时,现实主义已经自己否定了自己。今后,小说的出路应是表现“自我”。而只有表现“自我”的艺术,才是真实可信,深刻精微,独树一帜的。这种偏颇的理论和实践,不但被证明有着极大的局限性,而且,正是他们自己走向了死胡同。难怪西方许多著名的作家,虽然风格、倾向各不相同,却一直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有的还大声疾呼:小说面向社会、面向群众。他们不无忧虑地指出,作家陶醉沉溺在“自我”之中,是文学的休克状态。因此,他们主张,伟大的作家不应把兴趣停留在写“自我”上,而应该把注意力从“自我”转向大千世界。伟大的作家看不到“自我”,而只看到世界。他们反问道:你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能看到他的“自我”吗?你在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中,能看到“自我”吗?都看不到。个人的声音往往只能造成一种自私和幻想的生活,使人难以理解,不可能讲出真实优美而又有说服力的话来。
三、描写形而上的现实
西方现代派小说理论家还有一种主张:小说不应刻意描摹现实,而应该去揭示一种支配现实世界的形而上的现实,从而体现一种形而上的本质。这种“形而上的本质”是抽像的,是处于现实世界之上,超现实的现实。这种“现实”,虽然眼看不见,手摸不着,却无处不存,随时可见。美国著名“黑色幽默”作家约瑟夫.海勒的长篇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所描写的,就是这种“形而上的现实”。小说描写了生活中各种荒谬而疯狂的事件:人欺压人,人残害人,莫名其妙地把人捉起来……于是有人问:生活如此不合理,如此荒谬,根据是什么呢?回到是:根据第二十二条军规。他们有什么权力那么欺负人呢?回答是:根据第二十二条军规。那就请他们把第二十二条军规给咱们看一看吧?回答是:不行!法律规定不能让你们看!是什么法律这样规定的?回答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看,这是多么无所不能而又可怕之极的“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个“第二十二条军规”到底是什么呢?它代表一种力量。一种无所不在、摧残美、压制着善,人们无法抗拒的超现实的统治力量。这就是所谓形而上的现实。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不仅是真实的,而且是更高的真实。它的现实主义力量不容低估。
四、时代生活的一面镜子
除了主张小说应表现“自我”的一派作家之外,不论主张小说反映生活应当“真而可考”(直接反映),还是主张小说所反映的生活是更高层次再现——形像的复制(典型化的反映),也不论是主张小说在变形的基础上作隐蔽的反应(形而上的反映),它们共同证明了一个真理:不论对社会生活作怎样的反映,是低层次的直接反映,还是高层次的典型化反映,或者是变态的形而上反映,小说都离不开反映生活。他总是植根于生活的土壤之中,离开了生活的沃土,它那姹紫嫣红的鲜葩将枯萎凋零。因此,再现社会历史的真实,就成了小说的一大审美功能。
1、列宁称赞写出《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伟大小说的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被誉为“首先把近代小说引入现实”的巴尔扎克,就自称是时代的“秘书”。他说,“法国社会是历史家,我将作他的秘书”。他实践了自己的宣言。恩格斯称誉“他在《人间喜剧》里,给我们提供了一部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上层社会的历史”。(恩格斯:《致玛.哈克纳思的信》)马克思谈到狄更斯等现实主义作家时说:“他们在自己卓越的描写生动的书籍中,向世界揭示的政治和社会真理,比一切职业的政客、政治家和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还要多。”(马克思:《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确实,伟大小说家的创作实践,几乎无一例外地证明:真实地再现社会历史画卷,是小说的重大使命和主要审美特征。这也是由人民的审美心理所决定的。
成千上万浩如烟海的小说所展示的丰富而真切的社会生活画面,有的再现了个人曾经亲历过的类似的生活场景,使人咀嚼和反思;有的讴歌了英雄豪杰的业绩,使人肃然敬慕;有的传递出真知的情愫,唤起人们的沉思和共鸣……所以,一本小说在手,虽然身居独处,却能做天上地下的徜徉,异国他乡的神游,古庙圣迹的膜拜,社会人生的探求。那些与读者切身经历类似的描写,更能引起丰富的联想和亲切地感受,也就是能激起巨大的审美热情。因此,来源于生活的小说,只有成为“时代的镜子”时,方能显示出永久的艺术魅力。古往今来,所涌现出的小说,不知有多少,而能超越时间空间流传至今,依然受到人们喜爱的,却是其中很少一部分。它们悠久甚至是永恒的生命力所在,正是由于再现了那个时代的真实社会风貌。不论那时代是陶然安乐,还是悲惨丑恶。一部《伊利亚特》(它实际上是一部诗体小说),正面描写的是古希腊阿开亚人攻占特洛亚的大战,但却是一部国家产生前夕,古希腊社会的形像历史。我们不仅从中认识了阿开业人的战争意识与战争水平,而且对当时的社会生活、人际关系,特别是部族酋长与奴隶士兵之间的关系,以及当时的生产水平,都有着形像地了解。一部《十月谈》,尽管不少篇章取材于传说故事,但却对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社会众生相,作了淋漓尽致的展示。《九三年》不啻是法国大革命的历史回顾。《人间喜剧》更是一部“法国社会卓越的现实主义历史”,一部贵族阶级的没落史和资产阶级的罪恶发迹史。在那里,垂死前觉醒了的高里奥老头,在绝望地抗争:“钱可以买到一切,也可以买到女儿!”老吝啬鬼葛朗台在弥留期间,还谆谆嘱咐女儿“到那边”向他报账!一部《战争与和平》,不只写出了俄法战争惊心动魄的规模,两国皇帝的历史性会见,贵族阶级和平民阶级在战争中的不同表现,还将社会、家庭、伦理、爱情作了多方面的展示,像一只广角镜头,以极大的视角,几乎映照出俄国社会生活的全部场景。一部《红楼梦》,把封建贵族内部尔虞我诈以及走向没落时的垂死挣扎,年轻一代的爱情追求,下层奴仆们的悲惨命运与反抗,都入木三分的展示给了我们。一部《阿Q正传》,可谓极度夸张,但仍深深植根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现实,高度概括地写出了人们的愚昧落后与国民的劣根性。这些永载史册的文学名著,绝不只是讲了些故事,而是描绘了当时的时代,为后人提供了人类生活许多“断片”。在再现社会生活的深度和广度上,小说比之戏剧、电影,更是独擅胜场。很难想像,还有第二种艺术形式能像小说这样,完整而生动地勾勒出那样五彩缤纷的社会生活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