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儿子这么大的时候，我在乡下。
乡下的七月，无休止的蝉鸣喧闹着绿树环绕的村庄。也正因有了蝉的存在，才使我童年的夏季变得绚丽多彩。记忆中的黄昏，放了学，匆匆摞下书包，和小伙伴们去摸知了龟，当算是最惬意，最兴奋不过的事情了。偶尔碰到邻家哥哥姐姐，送给几只刚刚蜕变了的蝉。望着它们嫩嫩的躯体，可爱的模样，宝贝一样的捧在手心里把玩半天，开心极了。
大人们不喜欢蝉鸣，他们讨厌蝉没完没了的叫，叫的人好烦躁。有点儿文化的妈妈，解了我一直以来的困惑，妈妈说：“蝉整天叫着‘知了知了’，好像世界上的事它全知道，可见它的自负、清高、浅薄。实际上它短暂的生命也只能在那几片绿叶丛中消磨掉，真的替它悲哀。”当时，我还不太懂妈妈的话，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觉得这些话，不仅闪着哲理的光芒，也透着妈妈对人生淡淡的感伤。也许，这忧伤来自于那个年代生活的重压，来自妈妈少女梦破灭之后，为人妻母的落寞和无奈。那个年代，对于蝉，妈妈真的难以用美的词汇去形容它、描绘它。除了把孩子们摸回来的知了龟当做肉食，给我们煎了，炸了，解解馋。恐怕她再也没有闲情逸致，赋于蝉太多的浪漫色彩了。
许多年以后，妈妈韶华渐逝。做女儿的我也成了儿子的妈妈，有了份稳定的工作。每日里忙忙碌碌穿梭于钢筋水泥铸就的楼宇间。听惯了机器的轰鸣，汽车的啸叫……忽然无限怀恋起乡村的蝉鸣，怀恋起妈妈煎炸知了龟的美味。一日，在集市上听到有人叫卖，惊喜地买了半斤。昔日乡村里几乎成灾的小生灵，如今拿到城市的菜摊上，竟是身价百倍。28元钱一斤。不知现在的妈妈听了这个价会不会买它？
买回家，照着妈妈的样子给儿子煎了吃。儿子说：“这是什么东西，长得这么难看，还这么难吃。”是呀！吃惯了鸡鸭鱼肉的儿子怎会喜欢吃它。我捏起一只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咀嚼，慢慢品味，却怎么也品不出当年的感觉了。但，与蝉相伴的童年却愈来愈清晰地在脑海浮现。于是，饶有兴趣地向儿子说起了我童年时捕蝉的精彩片段。儿子听得很兴奋，非要闹着我领他去捕蝉。
这可让我犯了难，城里的树，周围全被铺成了花砖的地面。哪里会有蝉，儿子又哭又闹。没办法，只得哄他说，城郊有片小树林，哪里肯定有蝉。于是，等到黄昏，骑车带着儿子出了城。实在不知道哪里有树林，只好漫无目的的骑车闲逛。忽然，儿子尖叫：“妈妈看，前面就是树林。”抬头望去，果不其然，一片槐树林就在眼前。一阵狂喜，飞奔过去，锁了车，拉着儿子钻了进去。
进到林子里，儿子就问，知了龟到底藏在哪里？我告诉儿子先在地上寻。不一会儿，我就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小洞，洞很小，像绿豆一样。如果没有抠知了龟的经验，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看着这小小的洞口，仿佛时光一下子倒退了20多年，我好像一下子找回了失去的童年。正欲去抠，看儿子好奇地站在身旁，只好忍痛割爱，把抠知了龟的这份惊喜让给儿子去体验。我告诉他，要用小手指轻轻地去抠那个小洞，然后把手指伸进洞去。只听儿子“啊！”的一声尖叫，迅速把手指抽了出来。说是有什么东西夹住了他。低头再看手指，一只浑身散发着泥土芬芳的知了龟正牢牢地抓住儿子的手指往上爬。儿子兴奋极了，任由知了龟在他胳膊上娇纵地爬来爬去。非得缠着我再给他找一只。我答应着，让儿子往树上看，我说：“这个时候，知了龟差不多都上树了，因为天黑了，它们要尽快地找着自己的归宿，争取天亮之前脱离母体，完成蜕变的过程。”儿子就仰头往树上瞅，不一会儿就惊喜地叫道：“妈妈，妈妈，我找着了知了龟的奶奶。”我噗哧笑出了声音：“哈哈！这孩子，哪来的知了龟的奶奶呀？”儿子认真的说：“不信你来看，这只和我胳膊上爬的这只长得差不多，就是它老了，驼背了，所以它是知了龟的奶奶。”我大笑，告诉儿子：“它这哪是老了，驼背了，它这是开始变了，它要变成蝉。你别碰它，看着它是怎样由其貌不扬的知了龟变成蝉的。”
儿子瞪着好奇的眼睛，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观看着。不一会儿，知了龟驼起的背裂开了一条小缝，慢慢地，缝越来越大，露出了蝉嫩白的背部。慢慢地，蝉颤抖着的头部爬出了壳。细细的爪子柔柔的。这时蝉的身体抖的更历害了，像是在奋力挣扎。艰难地抽出了一只翅膀，白色的翅膀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透明锃亮。我问儿子：“知道什么叫簿如蝉翼了吧？”
一阵微风吹来，蝉仍在奋力挣扎，它看到了外面精彩的绿色世界。它要挣脱母体的呵护，飞上树梢，飞到绿叶丛中，餐风饮露，知知嘶鸣，去享受自己短暂的生命。它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儿子在一旁看得着急，一把抓过正在蜕变的蝉，剥去它薄薄的壳，好心地说：“看你笨的，折腾了这么久还出不来，让我来帮你一把。”
被儿子生生剥离出来的蝉，过了好久好久，仍然只有一开始抽出来的那只翅膀伸展着。另一只缩在一边儿，怎么也伸不开，动不了。我知道，它已经失出了飞上树梢的能力。儿子问我为什么？我说：“它必须经过艰难的奋力挣扎，自己爬出母体，才能成为真正的蝉。任何外来的力量都是徒劳的。就像刚才，你觉得你是在帮它，实际上是害了它。它再也没有能力飞向它所向往的绿色枝桠了。”
儿子低下了头，很懊悔的样子。不解地望着我。我接着告诉他：“孩子，一定要记住，世上万事万物的成就和结果，都需要一个蜕变的过程。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干拔苗助长的蠢事。”儿子乖乖地点了点头。
看着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想：也许，若干年后，做了爸爸的儿子，在面对他的孩子，回忆这个片段的时候。会更加深刻地讲述这只蝉的蜕变带给他的思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