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两名端着刺刀的鬼子兵随着一名好像是少佐军衔的鬼子走进教室。
“你的,陈德刚的干活?”少佐拿出本花名册,在上头找着刚子的名字。
“是啊。”刚子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个爷们儿,但腿不听使唤,跟个糠筛子似的不停发抖。
少佐没再废话。两名鬼子兵一人架起他一只胳膊拖着往外走。
“嗨嗨,哥哥自个儿能走!”刚子挣扎着,想让自己稍稍壮烈一些。
突然,他感觉到脑后让什么东西击了一下,随后就昏死过去了。
刚子和十五名教师集体失踪,成了内藤联队今年最大一宗悬案。
……天刚擦黑的时候(什么叫擦黑?说具体点,几点几分?!准确地说,应该是晚上六点十分左右)……
……几辆(三辆还是四辆?事后有士兵说是三辆,有的说是四辆。八嘎牙路!内藤大怒:三辆还是四辆你们都没看清吗?士兵们一致回答说,天太黑,他们又都开着大灯晃眼,所以没看仔细。Pass,接着说吧)……
……插着太阳旗的日军卡车(你们能确定是帝国军车吗?八路哪来的军车?士兵们一致答道,的确是帝国军车。还有一个士兵补充说,我听声音就听出是我们的车子,发动机响声和其他国家车子的声音完全不一样。Pass。)……
……疾驶到操场前停下,从车上跳下来十几名帝国军人(真要命又是个概数!你能确定他们是真正的帝国军人吗?)
……端着刺刀把我们团团围住(等等,你们干吗呢?你们不配备机枪了吗?当时就在岗亭执勤的一名士兵答说,他们有枪我们也有枪当然不怕了,可——)……
……一名戴眼镜的中佐从驾驶室里出来,拿出一份盖有天津驻军司令部印章的公文(那是真的吗?有士兵嘀咕道,我们从来没见过真的,怎么知道这是假的呢?八嘎!经向天津驻军司令部查证,这份公文和印章全都是伪造的!然后呢?)……
……然后他以一口流利的日语对我们说(什么叫流利?流利的意思就是我们根本听不出哪怕一丁点的口音。奇怪,难道八路里边也有……继续!)……
……奉司令长官命令,立即将这批老师押解至天津审查(你们就信以为真了?当时为什么不立刻向司令部报告?他们拿刺刀对着我们没办法啊!)……
……然后收走全部钥匙,点名(他们还点名了吗?点了,还有一本花名册呢!)后全都戴上头套押解上车。(刚子也一块儿带走了?刚子是他们背上车的,看样子昏过去了)……
六
刚子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大户人家的后堂客厅里。房间不大,但很精致,青砖地面上一水古色古香红木家什,靠墙一张案几上,一只西洋自鸣钟钟摆悠闲地来回晃动着。离他不远处,太师椅上坐着位身着浅灰色对襟棉袄、脚穿黑面布鞋的中年男人,正低头在一本泛黄了的小册子上圈圈点点写些什么。
“这哪儿啊?”刚子挣扎着想从卧榻上起来,可浑身上下就跟散了架似的,没动两下就喘得不行,又倒在榻上。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册子说:“你醒了?”
这人看起来貌不惊人,搁人堆里就像一滴水珠子落到水里边一样,可刚子只跟他对了一眼,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你谁啊?”
“我姓张,你就叫我老张吧。”那人将太师椅挪到榻旁,面对刚子坐下。
“可我明明记得……”
那人打断他说:“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问题还没问完呢!”
那人微微一笑说:“那这样,我先问,你答完了再接着问,这样行吗?”
“那行吧,你快问,我这儿还一大堆问题呢。”
“你为什么被关在小学校里?”
“我哪知道内藤小王八蛋为什么?”
“一个让日军联队长亲自下令逮捕的人必定不是个等闲之辈,你能跟我说说,他为什么抓你吗?”
“我跟你说我不知道!你这第几个问题了?”
“你这种态度就不好了。要不是我们出手相救,你现在能舒舒服服这么跟我说话吗?”
“什么?”刚子从榻上跳起来问道,“你们出手相救?你们到底是鬼子还是八路?”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
“那你接着问吧。”几个回合下来,刚子气势上已矮了一截。
“还是开头那问题,内藤为什么抓你?”
“因为平子。”
“谁是平子?”
“我哥。”
“你哥怎么了?”
“他,他死了。”
“你哥死了内藤抓你?这挨不上啊?”
“因为、因为平子他可能,日本人觉得他有嫌疑吧?”
“什么嫌疑?”
“可能怀疑他,前天晚上袭击小学校了吧?”
“那他有没有参与呢?”
“参没参与我不知道,反正他死了,死人开不了口,他们就把我这活人抓了。”
“他们想从你口中挖出些什么呢?”
“那您得去问他们了。”
“第二个问题,十一月二十七、二十八这两天你都干吗去了?”
“今天几号来着?”
“三十号。”
“昨天,前天,嗨,你说大前天不就完了吗这么费劲!”
“那好吧,大前天,还有前天你干吗去了?”
“前天还是大前天?”
“先说前天,再说大前天。”
“你让我想想,前天我干吗了?你说我这脑子,噢对,肯定让你们那少佐给砸坏了,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二十八号,也就是前天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在‘孙记茶馆’,记起来了吗?”
“记不得了。”
“一点半左右的时候,你和高大栓,外号叫‘小钢炮’和‘尿炕’的共七人从泰兴楼吃完饭出来,你直接进了‘孙记茶馆’,另外六人在街两头替你把风,两点五十二分,你从茶馆里出来,一人回了旅部,记起来了吗?”
刚子不禁毛骨悚然:我操这哪路神仙啊我这点屁事他全都门儿清?
“记起来了,好像有这么档子事。”
“那你能告诉我你到茶馆干吗去了吗?”
“喝茶啊,去茶馆还能干吗?”
“茶馆不仅仅是个喝茶的地方,在那儿你能聊天,谈生意,还能接头……”
“谈生意谈生意。”
“跟谁谈生意啊?”
“就那谁,羊粪蛋。”
“谁是羊粪蛋?”
“嗨,说了你们也不认识,我一发小。”
“你说的不是杨子敬吧?他可是八路独立旅警卫连连长!”这位姓张的给他倒了一碗水,接着问道,“跟你一块儿倒腾货的,除了小胖、高大栓、尿炕、小钢炮,还有谁?”
“你全知道了还问我干吗?!”
“知道了就不能问吗?”
“可你这几点几分整得比我明白你还问个什么劲哪?!”
“第三个问题,在‘孙记茶馆’与杨子敬接头的这一小时零七分钟时间里,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要债。”
“什么债?”
“做买卖总是有欠债的嘛。”
“那我换种方式问你,你和杨子敬做的是什么买卖?”
这人属什么的呀,刨根问底没完没了?刚子觉得自己被对方逼到悬崖上,都快没路了。
“嗨,就那什么。”
“什么?”
“你有完没完哪?不是说好你问完了我问的吗?”
“可我还没问完呢。”
“我头疼。”
“你头疼什么?是头疼他欠钱不还呢,还是因为害怕这位发小打上门来?”
“我怕他?”
“难道不是吗?因为你情报失误,致使八路军大队人马在上庄空等了一个晚上;而在寮海这头,平子和另外二十三位同志陷入孤军奋战,光荣牺牲,你敢说你在这上头没有一丁点责任吗?”
“这能怨我吗?!”刚子急了,跳起来叫唤道,“日本人一会儿一个主意,还有这帮老师,你说你几个教书先生没事绑日本人干吗?这不找死吗……”
“谁在咒我们呢?”王山田、高纪兰等诸位老师鱼贯而入。
刚子看傻眼了:“你们、你们还都活着?”
那人伸出手说:“认识一下,延安工作队张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