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庚子,廣東僉事林希元上荒政叢言,言:「救荒有二難:曰得人難,審戶難。有三便:曰極貧之民便賑米,次貧之民便賑錢,稍貧之民便賑貸。有六急:曰垂死貧民急饘粥,疾病貧民急醫藥,病起貧民急湯米,既死貧民急墓瘞,遺棄小兒急收養,輕重繫囚急寬恤。有三權:曰借官錢以糶糴,興工作以助賑,貸牛種以通變。有六禁:曰禁侵漁,禁攘盜,禁遏糶,禁抑價,禁宰牛,禁度僧。有三戒:曰戒遲緩,戒拘文,戒遣使。」其綱有六,其目二十有三,皆參酌古法,體悉民情。上以其切于救民,皆從之。
按:希元之疏可謂詳且密矣。然二難之中,尤難于得人。使監司不得其人,則守令必無賑濟之實;守令不得其人,則推委必無均平之方。昔司馬光因遣使賑濟,以為莫若擇公正之人為監司,使察災傷,如州、縣守宰不勝任者易之,各使賑濟本州、縣之民。富弼為青州,凡官吏待缺寄居者,皆賦以祿,使即民所聚處,選老弱病瘠者廩之。有勞則書之,約他日奏請受賞。夫監司係于銓部,誠不容不擇矣,而守令其奚以擇之?丘濬欲于所部之中或有致仕、閑住及待選、依親等項官吏為鄉人所信服者,俾其各就所在,因人給散官,不遙制,庶幾吏胥不乘饑而恣其侵剋,饑民得實惠而免于死亡矣。嗚呼,人既得,則戶可審,而三便、六急之類不可以振舉耶?
甲辰,(「甲辰」,原無,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九九嘉靖八年三月甲辰條補。)兵部左侍郎王廷相言:「邇來各省歲饑,民皆相食。皇上命虛郡國倉廩以賑之,而猶不足者,以備之不豫故也。備之之政,莫過于古之義倉。臣嘗倣其遺意參較之。若立義倉於州縣,則窮鄉下壤,百里就糧,旬日待斃,非政之善者。臣以為宜貯之里社,定為規式:一村之間,約二、三百家為一會,每月一舉,第上、中、下戶,定數多寡,各貯于倉,而推有德者為社長,能善事、能會計者副之。若遭荒歲,則計戶而散,先下與中者,後及上戶,上戶則償之,而免其下與中者。凡給貸悉聽于民,第令登計冊籍,以備有司稽考,則既無編審之煩,又無奔走之苦。因是而復寓保甲以弭盗,鄉約以敦俗,一法立而三善具矣。」上曰:「此備荒要務,其如議行。」
按:廷相此議,即隋長孫平義倉之說也。每秋令民家出粟、麥一石以下,貧富有差;今第上、中、下戶,捐數多寡,各貯于倉是也。輸之當社,委社司、檢校,以備兇年;今推有德者為社長,能善事、能會計者副之是也。胡寅曰:「賑饑莫要于近其人。」正謂設義倉于州縣,惟近于城墎,力能自達之人可耳。若居之遠者,安能扶老携幼越百里以就龠合之廩乎?今貯之當社者是也。然社長匪人,欲聽其所為,則懼其徇私以害公,欲謹其出入,則鈎校靡密,上下相遁,其害又有甚於官府者。然則將遂已乎?在擇其社長云耳。果社長有德,一一公平,則貧民自可受惠。不然,輸之當社,不免侵漁,并之有司,費亦不貲。無一可者,故曰:「得人為要。」
丙午,命工部大庫名,曰「節慎」。
甲寅,賜進士羅洪先等三百二十三人。
壬戌,河南巡撫潘塤有罪,勒令致仕。
初,河南連歲旱荒,民多饑死。凡郡縣請賑濟者,塤駁勘不發。河南知府范鏓不待報開倉賑之,民播謠誦。塤以是惡鏓,其餘有司賑貸稍寬,即加譴責。會有以陝西饑民父子夫妻相食流聞禁中者,上切責戶部。塤惶恐上疏,乃歸罪於鏓以自解。于是兵科都給事中蔡經等言:「塤本不恤民艱,嫌鏓賑貸之速,百端窘辱,及奉旨詰問,(「及奉旨詰問」,原作「未奉旨詰問」,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九九嘉靖八年三月壬戌條改。)乃復歸過於鏓,失大臣體國之義。」上然之。詔罷塤,永不敘用。
按:歲荒民饑,骨肉相食。為守令者,固當開倉賑濟,而為巡撫者,正當薦獎之,以為守令勸。乃范鏓不待報下,開倉賑濟,此與漢汲黯相同。而潘塤乃惡之,反歸過於鏓,不有蔡經之劾,則功罪幾于不白矣。昔太祖諭天下有司:「凡遇歲饑,則先發倉廩以貸民,然後奏聞。」至于趙乾往賑荊、蘄,遷延時月,即斬之以示戒。吁,若鏓者,正合太祖之諭,而塤者,又犯太祖之戒,使生於洪武時,必將以誅塤矣,而今止於議罷,蓋亦幸哉。
四月己巳,大學士楊一清等奉旨考選庶吉士,以唐順之三人廷試策為上所批獎,即以為冠,而續取胡經等二十人上請。上留唐順之等一體除用,果有卓異,吏部奏收翰林,以備擢用,中有弗稱者,亦令外補。
八月乙丑,(「八月乙丑」,原脫「乙丑」,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0四嘉靖八年八月乙丑條補。)總督兩廣林富言:「邇者欲廣東採珠,然去前採僅二年,珠尚未生,恐不可得。說者謂『以命易珠』,今恐易以命而亦不可得。」疏入,詔如前旨。
丙子,禮科給事中陸粲劾大學士張璁、桂萼,言:「璁雖狠愎自用,執拗多私,而其術猶疏,為害猶淺。萼外若寬迂,中實陰刻。忮忍之毒,一發于心,如蝮蛇猛獸,犯者必死。宜速加誅竄。」上以「負君忘義,朕不敢私」,于是令璁仍本職,回家改省,以圖後用,萼以尚書致仕。
按:璁、萼以議禮得幸,正當退自謙抑,從容自守,以需首輔可也。乃相與協謀,務欲旦夕攬權,以逞雄桀之才。連疏以攻費宏,宏既去矣,再賜中傷以詬楊一清,一清亦將不安其位矣。然卒不能逃世廟之神鑒也。嘗言:「璁自伐其能,恃朕所寵。」又言:「好剛使氣,則公輔之量何有也。」粲疏一人,即命回家致仕。未幾,兩去而兩還,世廟蓋欲挫其性而使之改也。然至死不改,謂之何哉?雖然苞苴不入,中貴戢戢,亦以才稱矣。若萼者,兇憤恣暴,內忘桂華之教,外攘趙鑑之臂,而中又與璁不相能也,可與璁同論乎?
九月癸巳,上召張璁復任辦事。
辛丑,(「辛丑」,原作「辛巳」。按是月干支無辛巳,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0五嘉靖八年九月辛丑條改。)光祿寺少卿史道言:「大學士楊一清累疏請歸,陛下留之不欲去,正臣所謂有通達萬變之才者也。張璁奉命回籍,陛下召之使復來,正臣所謂力足以擔當天下之重者也。伏願陛下,天語叮嚀,諭勉二臣,務忘私奉公,委身徇國,仰承千載非常之遇,則贊輔得人矣。」上覽而嘉之。已而一清、璁各上疏陳謝。
癸丑,(「癸丑」,原無,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0五嘉靖八年九月癸丑條補。)大學士楊一清乞致仕。刑部尚書許讚會官議:「清晚節昧知幾之譏,衰年忘在得之戒,今其去就,實為國體所關,宜優容之。」上聽致仕,令馳驛以歸。
嘉靖九年庚寅春正月庚子,(「嘉靖九年庚寅春正月庚子」,原脫「九年」、「庚子」,據明實祿世宗實祿卷一0九嘉靖九年正月庚子條補。),初,甘肅鎮巡等官唐澤等言:「土魯番累年犯邊,蓋恃瓦剌為外援也。今因議婚,彼此有隙,宜遣使齋賞,遠結瓦剌,以離土魯番之交。」總制王瓊則以「無故齋賞,僥倖不可成之功,自起釁端,不可為也。」兵部覆議,以「鎮巡所論,固兵家用間之策,而總制以生事啟釁為慮,尤得中國正大之體。如土魯番不來犯邊,許其照舊通貢,若再侵犯,即絕其貢使。瓦剌叩關納款,量行犒賞,如其不來,不必遣使。庶夷情自報,國體自尊。」上從之。
丙午,吏科都給事中夏言奏:「查勘順天府田,請改各宮莊田為親蠶廠、公桑園。(「吏科都給事中夏言奏……改各宮庄田為親蠶廠公桑園」,原脫「中」、「宮」,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0九嘉靖九年正月丙午條補。)令有司種桑柘,以備宮中之蠶。」未見舉行,茲復請。上以其疏示張璁。璁請擇建壇制。詔:「如議行。」
戊申,保定巡撫錢如京言:「京畿地重,請悉銓進士為守令,不宜濫受歲貢。」上曰:「前屢詔所司,隨材任用,不拘資格,但有治行宜民者,一體擢用。蓋科、貢乃國家取士正途,不可偏有所重。茲所議,似特重進士,而視歲貢太輕,令人何以自奮?保民之道,奚由廣及,宜申明前旨行。」
按:國初,惟歲貢為特重。後乃開科取士,專重進士,而歲貢淪落,甘於廢棄。張璁為首輔,則以科、貢正途,宜一體取用,世廟深信而力行之,于是人知自奮。迨萬曆十七年,禮部尚書沈鯉復定教職陞遷之格,故部、監間有其人,而州、縣長吏多充之者。噫,生員連捷者為進士,淹留者為歲貢,豈別為一途哉?邇來視歲貢為朽腐,而歲貢自視亦以為無復部、監、州、縣之望,故甘于流落耳,若果治行如進士,亦以進士資格授之,豈無任事者出乎?願皇上服世廟太輕之戒,守沈鯉陞遷之議,則老成輩出,途各得人。彼錢如京者,烏能知此!
庚戌,(「庚戌」,原無,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0九嘉靖九年正月庚戌條補。)戶科給事中蔡經言:「河南頻年災傷,衛輝等府尤甚。今撫、按奏報,輒以蠲租為急。若貧難下戶,田既不多,賦亦無幾,但蠲以升斗之說,則枵腹垂死之際,豈能全活乎?必須賑濟而後可救于流亡耳。今太倉少積,似難輕動,而民患迫切,又不可支。請動二、三萬銀,赴彼賑濟。仍令有司積穀,其州縣五十里以上所積不足五百石、三十里以上所積不足三百石者,治之以罪。通行各處,一體遵奉。」上嘉其言,命所司議行。
丙辰,兵部尚書李承勛言:「漢文帝二年詔開籍田,又賜民田租之半,故其時衣食滋殖,刑罰罕用。伏望皇上,因此二事而思小民衣食之孔艱,皆以重本抑末為主。燕閒之際,見帷幄服御之類,即思曰:『得無有製錦繡,逞淫巧,以害女紅者乎?』見器用車騎之類,即思曰:『得無有進珠玉,事侈靡,以病農工者乎?』享玉食之奉,即思曰:『得無有因衣食而不安于田里者乎?』察中外臣工實心愛民者進之,虛浮無實者黜之。又,籍田隙地皆可耕種,官道之傍皆可植桑,自近京、邊地推而廣之。申飭有司,田土荒蕪者,佃人召種而寬其租稅;逃移失所者,招回復業而貸以牛種。有益于農桑者,無一不舉;有妨于農桑者,無一不去。則衣食足而禮讓興矣。」上嘉納之,命所司議行。
二月丁丑,右都御史汪鋐言:「皇上舉行曠典,親視耕蠶,為天下先。又頒示祖約,列為條目,刊布天下。令民于收成之後,樽節愛養,勿得賤棄,以備兇歉。所以導民勤儉、矯俗勵世者,德至渥也。乞以高皇帝大明令及禮儀定式所載,與皇上所諭通行禁約,凡官民服室、器用、宴會、遊玩之類,但踰品式之外者,有司悉以違禁罪之,然法行自近始。若有踰犯而臺臣不舉者,即當以不職論黜。」
上曰:「近者貪官、豪民陵節犯分,日習奢侈,剋剝兼并。職此之由,令在京巡城御史、在外巡按御史,檢舉不法者,具罪以聞。」
四月丙戌,南京御史鄧文憲言:「邇者郊祀親蠶之議,夏言未必是,而霍韜未必非。陛下賞言而罪韜,是獎諛而惡直也。」且言:「天地分祀,則置父母於異處;郊外親蠶,則是失內外之防閑。更乞斟酌裁定。」上責文憲附和狂邪,降邊方雜職。
按:我祖建制初年,倣周禮為南、北坵,既而為大祀殿,以合祀之,蓋亦虞帝類于上帝之意也。國初無親蠶禮,此必太祖于宮中行之,斷非郊外明矣。夏言果何所見,而為此紛更之議哉!四壇創建北郊,親蠶壞太祖之制,縻萬姓之脂,況行之未久,輒賜報罷,則韜未為非也。昔方孝孺行周官之說,議者罪焉,而臣亦甚不滿於夏言之議焉。
五月丁未,御史盧問之條陳選將、練兵、足食事宜。大略言:「今謀臣宿將屢經戰陣者多以坐事廢閒,而領事應敵乃責之少不更事之人,緩急不足賴。宜擇武臣老於邊務曾立戰功者,酌議奏用。今之兵列名冊籍,數非不多,(「數非不多」,「數」原作「類」,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一三嘉靖九年五月丁未條改。)然每患於不精。臣聞其中有強力者,多充將官私役,或納辦投閒,或縱使營殖,有終身不經戰陣者。宜申明禁例,嚴法精覈。今邊儲歲費億萬計,而邊臣不以蓄積為急,重以奸商包納自利,客兵詭數冒支,耗損尤甚。宜酌量出納,及時糴買,(「及時糴買」,「糴」原作「糶」,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一三嘉靖九年五月丁未條改。)貯之要地,以待徵調。」事下戶、兵二部。詔允行之。
壬子,戶部覆御史熊爵奏:「一請申明預備倉之法,令有司多積穀,以時賑濟,使中、下貧民得沾實惠。因核有司勤惰,以為黜陟。一請令撫、按具奏災傷,勿待報至,先委官覈看輕重,蠲除存留稅糧有差,勿得稽緩。一請令軍民各從約省,所得穀粟不得侈張宴會,靡費麵蘖,犯者罪之。」上從其議。
六月庚午,(「六月庚午」,原作「六月庚子」。按是月干支無庚子,據明實錄世宗實錄卷一一四嘉靖九年六月庚午條改。)刻大明集禮,書成,上親製序文。
庚辰,先是,陝西、洮、岷等處番夷若籠、板爾等族屢擁眾人犯。總制王瓊會集兵眾,諭以禍福,諸番多聽撫。惟若籠、板爾及喇唧等不服,乃分兵攻之,破若籠、板爾巢穴,喇唧等族震慴,稽首聽命。斬首三百六十餘級,撫降七十餘族,獲牛羊器械以千百計。上嘉瓊功,降敕褒獎。瓊至陝二年,西服土魯番率十國奉約束入貢,北捍俺答經歲無峰火。及是諸番蕩平,西陲無事。河西四郡舊苦土魯番侵暴,恐一旦瓊去,夷患復作,咸詣撫、按鎮守,乞為奏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