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夜国皇宫,紫宸殿。
琉璃宫灯照的殿内明亮如昼,团夔钰金香炉中的香料在数日前换成了千金难求的幽莲晚,此时身着紫貂大氅的年轻男子,沧夜国第十一代帝王雍延昱脚步匆匆地进了殿内,环视一周问身旁内侍总管康络,“他还有多久就到了?”
“回陛下,还有一刻。”康络低头恭敬地回道,从勤政殿到紫宸殿短短距离,他已经问了不下三遍,就像是为了确定他回来的消息不是他的幻觉一样。
“这红玛瑙梅瓶是谁放在这里的?”雍延昱刚刚坐下,视线所及便看到了那异色,那人最不喜欢的便是红,所以这紫宸殿里根本没有任何红色存在,就连批阅奏折的朱砂都被放在柜子里待用。
康络眼风一扫,值班的内侍跪下回禀:“回陛下,是、是丽妃娘娘专门折了敬芳园的千瓣菊送来的。”
“不懂规矩就不用懂了,”随手一摆,内侍被捂住嘴拖走,雍延昱面无表情看着同样跪在地上的康络,“去丽妃那传旨,私自擅入议政之地,贬为采女去行慎司学规矩去。”
康络刚要跪安去传旨就听见通传,“乐凰公子到。”
那前一刻还威严摄人的帝王眼睛一亮叠声请他进来,并叫住康络,“你给他奉了茶再走。”原本奉茶自有宫女来做,内侍总管的身份早已经不做这些奉茶倒水的下等活,奈何乐凰公子只喝大总管奉的茶,于是自然而然每次他都恭恭敬敬地自觉做了,因为那人谁都得罪不起。
雍延昱早已按捺不住,站起身来翘望殿门外,试图能尽早抓住那人的身影以解数日来说不尽的相思,这时候什么南道民生什么危害国祚都抛诸于脑后,他只想见他!
来了!那千里明月所化的人,带着如同往常一般冷傲疏离的姿态却像窗外月光洒进了心房,自殿门外进了他的视线中深深与心上的印记重合。殿内琉璃灯火辉映却敌不过那人无双风华,浩然流光悄然无声地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波浪从他见他的第一眼起就未曾停息过。
那是八年前他在同胞弟弟雍连慕的大力辅佐下登上九龙帝位,威信不足尚需要一场胜仗来证明帝王天威,于是占据交通要地的瑜芷国成了首选。
瑜芷国原本在懿德帝治理下成为上等大国,然而懿德帝英年早逝膝下只有不足八岁的幼子景祐泽,为江山社稷考虑懿德帝传位于其弟,是为惠嘉帝。惠嘉帝虽无大能但可为守成之君,本想将帝位传给其兄独子然而天降不测暴毙于疟疾,其长子登基号承兴帝。
据瑜芷国史记载,景祐泽降生时红霞蒸腾一昼夜不散,瑜芷南方旱地得遇甘霖,懿德帝以红云保佑兴邦之兆,甘霖润泽大地为瑞赐名为祐泽,陌煌国前月祭司则誉他是“九霄玉镜入凡尘”。
景祐泽幼时极慧,六岁能与太子太傅辩理七岁则知晓天文地理八岁献策定北方三州叛乱,懿德帝寄予厚望众臣亦如此,民间更视其为祐国吉星。
正因为如此,承兴帝对他忌惮不已,于是封其为靖王赐属地儋州,将景祐泽从京都端和迁去儋州那偏远之地。
正当所有人都快遗忘这个曾经璀璨夺目的存在的时候,沧夜国的战火遍布瑜芷国土,眼见着端和城门快被攻破,承兴帝焦急万分的时候一纸和议书传来,上面只有三个大字:景、祐、泽。
雍延昱现在想来,倘若那时候换个方式削弱瑜芷皇室尊严拔出景祐泽在瑜芷百姓中的威望,那么现在他会不会给自己一个微笑,哪怕是温暖的一个眼神也好。
沧夜军每天在端和城下屠杀一千瑜芷国民,每次都叫喊着:“景祐泽乃自私利己之辈,尔等有何顾惜。”哀嚎和鲜血染红了城内群众的眼睛,景祐泽的名字成为叫骂毒咒的对象。
七天之后,当又一批民众被押在城下等待死亡的时候,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红衣白马缓缓而来所有人都忘了手下的动作呆呆注视这不可思议的风景。
是的,不可思议。阴沉灰暗的乌云天被那人的风光华彩生生撕裂,明月皎皎风流无双的人淡淡说道:“我来了,放了吧。”
年轻的帝王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阵前之人,素来平静的心猛烈跳动,那时方才知道什么叫不可方物什么叫君子好逑。
承兴帝也慌乱地跑到城门楼上看着那身影,拳头紧紧握着却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然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害怕的还是高兴的发抖。
景祐泽下了马,鸿鹄掠际的桃花眼只看了看沧夜国那正走过来的国君雍延昱和有护国战神之称的成王雍连慕身上,“要我,是吗?”
雍延昱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反射性傻傻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有平日威严镇定的模样。雍连慕看了眉头微皱。
这时只见那人抬手解下腰间羊脂白玉束带,手指修长莹白如玉竟让人忘了他的动作而专注于他的人,接着那云间仙鹤朱色王袍也缓缓解开,露出雪白里衣和那弧度绝美的锁骨。雍延昱不觉喉咙一动,口干舌燥,原来平日里不喜好美色竟在这时成了笑话。
而让他真正喜爱上这人,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那人将朱红王袍扔在尘埃里抬步踩过踏向敌军阵营,姿态高傲万千风华只让人心生愧疚不敢直视。
城墙上承兴帝的亲信终于忍不住嚎叫道:“瑜芷之子,竟不知拜别君王恩情吗?”
他止步,却并不回首,春花娇蕊般的菱唇淡淡说道:“蝇营狗苟之辈,恐污耳目。”声音虽淡却因内力推助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承兴帝的脸霎时间在红白黑之间转换,极为好看。
雍连慕看了看身旁皇兄那痴迷的眼神,目光一转邪魅一笑,“传闻祐泽太子极通乐理,如今脱下王袍归顺我沧夜,就做个内廷乐侍,叫做乐凰公子如何?”
他说的是内廷不是宫廷,直直将他归为男宠,是想激怒他失了礼仪风华最好羞愧自刎,否则对于皇兄恐怕是个祸害。
然而景祐泽却并不恼怒,只将他瞟了一眼默默走到雍延昱身前,仪态高华地开了口:“走吧。”仿佛那是他的军队,他是他的臣民,然而他也确实在这一瞬沉沦,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