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一中一直都像一个忧伤的秃子,坐在教室破窗口边儿上推开玻璃往外看,总是能见到飘荡在对楼那几乎空荡得连风都不剩的天台,而那天台的上头总是时不时地就得有大朵大朵寂寞的乌云,魂一样没思想地飘,似乎是老天诚心不给好脸色,我每次抬头都望不到光,而乌云动不动就泪流满面的样子,总是让我咬着蘸着墨水的笔尖,难过得想哭。
而我真的差点就哭了出来,不为别的,只因我也是一个伤感的孩子,没办法像和煦的光一样,那么温暖而灿烂地,开满所有望而可及的,埋葬了阴霾的天。
没人天生喜欢孤独,可或许,也只有悠扬到空白记忆里的浪潮声知道,我比星星还孤独,因为没有陪伴,就一直一个人,如是无法安眠地,也如是无法苏醒地,就像现在这样,空洞地望着窗子以外,没太多热闹的阴沉沉的天空,想着一个汪洋一样的人,一个汪洋一样的故事,和一个不晓得该不该继续的,汪洋一样的梦。
我又开始想他,在坐在教室里不满三分钟的时光里,心已经要死地停了180次了,忘记不是那么敢忘记,遗忘不是那么敢遗忘,我用力地圆珠笔往桌子上头一戳,笔头弹了出来,手肘下面压着的,还是那张打了很多草稿就泛黄的纸,我把它抽出来,瞄准来一处很小的空白位置,哗哗地写着汪洋的名字,而他名字的下面,小小地写着我的——卑微的,不起眼的。
“汪~洋~、江~沁~”我低低念叨,很小心地写完了我名里最后一个字儿的最后一瞥,于是字迹上从未饱满的轮廓,就这么别有用心地融汇进他的姓和他的名里,这悄悄地触碰,挨近得是那么地鬼鬼祟祟。
“江沁~!”靠门的那扇大窗户上的破玻璃早就被风刮得不晓得碎哪儿去了,甘甜张着肥嘟嘟的臭嘴喊我,把大脑袋一整个地狠狠塞进没了玻璃的空窗子架上,像一个死鬼一样居心叵测地瞪着我。“妈、的、”果然是为着挑事儿的,我听到她把指头敲在窗户架子上哐哐当当地一顿狠响,然后就翻着很大的白眼,开始不怀好意地骂我:“大清早,你木头一样地坐在教室里慌个什么!”
不算故意地,但确实有深深地望了一下她那双极度渴望能抓住我小辫子的手一样闲得乱瞟的眼睛,我慌慌忙忙地拿出了擦得有些发黑的橡皮擦,用力而迅速地擦去了那两个有些灰一样险些掩埋,却不难擦去的名字,她正好居心叵测地跑进来,一把把我的草稿本扯过去。亏得不该有的字迹模糊着消失了,她抱着很大的不甘心,把除了草稿也只剩草稿的草稿本扬得高高的:“这个,你干嘛子使?”
“你看不到吗?”
我指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不紧不慢地告诉她:“听课打了不少的笔记罢了。”
“还我吧。”
刚刚伸出手地,我想去拿回我的旧草稿,她弯起贼眼睛咪咪笑,然后就阴着脸恨恨地把草稿本砸在我脸上:“呸,做作!”
她牙咬切齿地讲:“你玩儿阴的吧,大清早看本草稿,装一副努力的样子,好跟老师讨表扬是不是?”
不是太想哭,也不是太敢笑,我强压着我所有的悲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本教科书,心平气和地看了起来。
“哼哼,哈~”她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用力地一巴掌合上了我的书。“扶不上墙的歪货,接着装好了~”
她抖了抖我的书,不轻不重地甩在我桌子上,然后用一种轻蔑的口气,激怒我说:“那么喜欢炫,干嘛不干脆把自己卖给老师呢,陪吃陪喝又陪睡,呵呵,你做个三陪做合适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但是却不敢生气,我很恨自己是这么一个不敢惹是生非胆小鬼,更恨为什么老天要把甘甜这个恶鬼赐给我,因为希望我生气,而变着法子地在我身边制造各种各样的是非,哦,是的是的,她就是这么一个阴魂不散的人,为着让我难堪,而不惜情何以堪,有时是在上课的时候从座位后面狠狠掐我一把,然后我疼得叫起来,老师皱着眉头,指着门厉声道:“出去。”
然后她就会抿着嘴无声地笑,像个鬼一样拿一种阴阴的目光目送着我出去,我总是能在那扇没了玻璃的破窗子外头看到她窥探在教室里面的眼睛,像是乌云在飘地,似有似无地迂回在我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得到的地方,所以您该晓得,她总是这么明的阴的针对我,不然就是在我根本无法察觉的时候用力地踢翻我的凳子,我很结实地摔在地上,她就微微地笑着,毫不客气地在我的蓝裙子上踩上一个脏脏的鞋印,我总是委屈地拍着我可怜到皱巴巴的裙摆,而一旦回头,我总是能听到她一脸无辜地讲:“哎呀,看你脏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听吧,这就是一旦习惯,便终将成为自然的说辞,我也习惯了,习惯了她对我无缘无故就爆发的敌意,无缘无故要求我做这做那的无理,习惯了她的疯,习惯了过着尾巴一样尾随她的日子,习惯了缄默的隐忍,无畏地等待,在习惯中死去。
她也该是习惯的,这不,我刚刚才把我被她甩落在地的草稿拾起,她就用力地把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钞票狠狠扔给我:“去。”
她几乎是像个女皇帝一样,开始给我下命令:“现在到校门口,给我买些豆浆油条上来。”
“我不想吃到冷的,”她说:“要快,你懂的。”我看到她冷得快要结冰的眼神,和她说话时,那冷死人的语气一样:不消,半分留有余热的,光般的温暖。
“哦……”自然还是听了的,我拿了钱,有些赶地快步走出了教室,没再敢抬起头来多看她一眼,因为怕,莫名地,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是如此地不可自主地乖巧,像是早早漂在海里的漂流瓶,因为塞子堵住了所有的自由,所以听天由命地,随着她告知的方向:一路,永远地,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