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什么呢。”
汪大财在这时候拖着一个大盘子笑咪咪地从厨房的那头走了过来,菜似乎都做好了,他没什么可忙得了。而现在,他迈着很大的步子,似乎是为了赶赴一场不是太愉快的欢聚,兴许,也是为着留住,这一次看着就很虚假的温馨。
哦,家,这个样子的家,真他妈的扯淡,不是么。
“没什么,我吃饱了。”我放下了碗筷,头也不回地扔给了给了他们一个很没胃口的背影。“嘿~儿子,好歹再多吃两口噻~”
汪大财的声音在我准备上楼的时候很心烦地扎进了耳朵里,像一根刺一样,让我烦得很不好过。我很用力地把门砸了关上了,门以外的地方,似乎是她们在窃窃私语。我没能听清,因为距离太远了。远得不止是像两个空间,而是两个看着,就隔绝很远的世界。
三月中旬的又一个周三,我一个人买了下午六点的机票。地点是CD,还是在四川。而不同于汶川的是,那不是一个小镇,起码的,我不再是那个每天隔着窗子,望着阴天,听着雨声的乡土少年。那闰土一样倍受束缚的年岁就快结束了,因为我是真的决定要远离这个地方,到更远的远方去。
“上个学,没必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汪大财送我到机场的时候,还是唠唠叨叨的,怎么都是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哟,等等,等等…”
他烟瘾犯了,一边看着我一边尴尬地笑着,然后很享受地在烟嘴上用力地吸了几口,吐出来的又是那种雾气腾腾的烟圈。
“走吧,晚了就迟了。”
我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去看他这幅没得救的样子。我是一定要走得,他似乎是想随随便便找个什么由头,就让我误点似的,总是有出不完的状况。
“这个直接给我吧。”
我推开他,从他手下头夺过行李箱,最后回头望着他脚下那一团黑黑的影子在阳光下焦灼的轮廓。
“唉~”
他灭掉了手指上烧得快不成样的烟头,跑过来的样子显得既赶又不像很匆忙。
“想想吧,汶川多好,”他说:“一句话,起死回生,必有后福呀。”
听,狗屁。我为他这样子狗屁不通的瞎话着实没法儿了,只好很痛苦地把眉头皱得深一些,再深一些,直到一整个眼睛只剩半大条的缝隙可以看到他迫切渴望我回心转意的奢望。
“我走了,你…就送到这儿吧。”
其实也不是很犹豫,只是我真的是耽搁了良久,才背对着他,撂下了这么一句话。我是真的,该走向同他相反的方向了,兴许上帝不会怪我,背弃了他的世界,因为,我有我需要活着而离开他的理由,少见面,是真的总好过日日相见,却相觑无言的呵。走吧,走吧。约莫是时候了——不管该,还是不该。
他也真的没有再送,我知道,因为人群中的脚步声很多,而那个最应该沉重的步伐,同他一起站在了原地。他给了我很多很多的钱,而他却不愿意跟我走。他是父亲的,然后,却也只是父亲。我也不愿带走他,因为他想我同他一起留下,想我残忍地看着有朝一日,他会把对我母亲所有的爱,分给一个永远不会成为我母亲的人
。那太可怕,想起那一天有可能到来,我永远也没法儿同他期待得一样多。
比晨曦更晚一些的午后,有着日常慵懒的光,那天,我拿着我的登机牌,拖着一个人的行李,却是非比寻常的轻松。我最后一次地朝着他曾站过的方向看过去,他已经不在了。我不晓得他是躲起来了,还是真的走了,总之,风里头的烟味,很快地消散掉,包括他习惯性佝偻的背影,和地上那一个还有些温度的烟头。
哦,也好。不同他说再见,也许再也不用相见了。
我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不管不孝与否,它都令我兴奋。是那种,作别陈旧,甩掉过去的兴奋。所以,请您相信,我是真的兴奋。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我拿着登机牌,看着天的样子。那里有很大片的白云,像风一样地呼啸过飞机比鸟还要叫人讶异的翅膀。不在天上,哪怕听不到任何的风声,我也能很清楚的晓得世界在我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