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还是得像现在一样,回到我该去的地方去。
想到这儿,我苦笑着把从胖胖那儿要来的号码小心地塞进了钱包的最里头,那是很深的一处夹层,我想我不会再去翻它了,所有的秘密,都该随着时间掩埋。
十一月底的那天,我如期而至地赶回了四川。
街道两旁一些颓圮的钢筋水泥已经开始生锈了,而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拔地而起的新的钢筋和水泥。那些老旧的过去还是像混泥土一般存在,可是时间飞逝的是那么快,所以大抵荒废过,也就不会再记起了。从荣景机场到十里长街要走很长的路,我从最空旷的大道回家,终于闻到了灰的味道。
在那个临近郊区却比大道小一些的小道上,我还是无一例外地看到了那栋我注定寄人篱下的大房子。我扒开荆棘穿过去,开阔的视野很是扎眼,它不比野草那种拔尖的姿态看着舒服,而我的头顶上,竟是流动着一大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呀,回来了嗦~”
汪大财就站在门口,我拖着行李,却无需刻意地就看到了两个诺大的花架架空在很大很结实的房檐上。
“呵呵~”
他下很大力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一脸满意地说:“不错,结实了。”
我看了看花架,又很无感地看了看他,最后头也不扭地走进了屋子,把行李留在了外头。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他都会提进来的,不是为了容忍他有个多么不好的儿子,而是为了挽救他是个多么不好的父亲的形象。我轻快地在楼梯上奔跑,总觉得想了很多,就没必要懊恼。毕竟,我还活着,而活着,兴许有望在活着的日子里更好的活下去。
我没有看到李沁,汪大财很话多地告诉我,她去买菜了。
“特意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电视机旁的沙发上抽雪茄。很多个烟圈从他的嘴巴里飘了出来,然后一溜烟的功夫也就不见了。我其实不是不知道强颜欢笑的感觉是有多难受,可是偶尔的勉强,真的只是不想他难过。
“我去睡会儿。”
我想了想,然后不得已地对他说:“吃饭了叫我。”
“得咧。”
他咧着嘴笑,除却爬满了额头的皱纹,就是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很不美观地露在了外头。
他的牙齿是不白的,尤其是常年被烟酒熏染过后,连外面的一整排都变成了黑褐色。我晓得他是老了的,这无关乎他曾经做错过什么事儿。晚饭在六点过后就准时上桌了,他真的有来叫我。
“儿子~”我看到他弓着背拉开了我的门,然后又很小心地合上了。
他走开的时候,也没忘了眯起眼睛很满足地说:“吃饭。”
我总感觉他已经饱了,就在还没吃的时候。我打了打哈欠,把毛巾浸到了很凉的水里。那是比秋天还要冷的一种温度,我很享受,毕竟这让我清醒。李沁已经回来了,我下楼的时候,她就坐在饭桌的前头。“洋洋,快,来吃饭。”看到我下去,她冲我招手。我看到她晓得很开心,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吃饭的缘故。
总之那天,我不是很愉快地做到了离她最近的位置,她乐呵得连围裙都忘了摘。汪大财也很忙,饭都快吃完了,他还在厨房里头。不晓得是不是跟鱼较上劲儿了,我总觉着连油烟翻滚的味道,都是火药的冲劲儿。“先吃吧,别等他了。”李沁笑笑,顺手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了我的碗里。
“香着呢。”她说:“可以先尝尝呵。”
“江沁是谁?”
我捯饬着碗里的排骨,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可是,我却始终拿眼角的余光凉凉地望着她。
她的脸色很难看,像是烧过了火的面瓜。透过我的眼睛,我能看到有一种吃惊地煞白色,比水汽还要缓慢地在她的脸上蒸发。
“是你女儿吧。”
我并不看她,只是有意地捏起筷子,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几厘米,同时,也是以这种不经意的方式,在等着我想要的答案。
“啊,那个,洋洋......”
她的手上似乎是真的沾了些油渍,我再次望向她的时候,她正慌乱地把油渍往围裙上蹭。
“想那么久干嘛。”
我从纸筒里头很快得抽出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很镇定地告诉她:“只要告诉我---是,再或者不是就好了。”
她想了很久,最终抿着嘴,才松口说:“是的。”
“嗯,是就好。
“你怎么会..会问起这个名字了。”
“好奇罢了,我是看到过,有这么一个名字,被当补丁一样很小地绣在了玩具熊的破肚子上了。”
我说着,然后就把纸团很用力地捏紧,很稳很准地扔进了她脚边的垃圾桶。她的脚颤栗了一下,然后我的耳朵里就掺进了一个更为犹豫的声音:“也算...不是。”
“嗯?”我抬起头,皱着眉看她。
我觉得自己是听错了,然而她却把头轻轻别开,只留给我一个侧脸。“我是说...”她把自己一缕垂到脸上的卷发撂到耳朵后面去,“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个名字,算是过去式了吧。”
然后补充说:“再或者...她是活到了另一个世界,用着另外的名字,所以我再也做不了妈妈了呢。”
此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那里始终有一个属于她的背影,明晃晃地呈现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那是落寞的,只是我不晓得------她是真的沉浸到了忧伤里,还是在忧伤的借口里,抚平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无趣的谎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