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权不满地瞪了一边瞬间变得唯唯诺诺的阮钰,向阮萍看来。
阮萍暗暗心惊,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有着鹰隼一样的锐利,带着剑一样的凌厉,仿佛能看透人心,又仿佛能刺穿人心。此刻那目光打在她的脸上,带着审视,带着怀疑。
迎上阮权的目光,阮萍显得有些怯怯,半个身子倚着半夏站住,好像只要半夏一松,她就预备着整个人摔到地上去。
印象中的父亲是温和的,慈祥的,不会用这样审视而怀疑的目光看着她。这个父亲和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了,陌生得让她不敢靠近。
阮萍甚至怀疑,他究竟认没认出自己来?
阮权的目光扫在阮萍脸上,狠狠地一顿。
透过阮萍的眉眼,他看见了另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眼中的锐利瞬间钝化,一丝眷恋与思念从关怀的草蔓中缓缓升腾而起。
多少个秉烛夜读的夜晚,便是这个女子紧守在旁,温温柔柔地笑着,磨墨,端茶,倒水,送点心,静静地不说一句话。她总是无言伴读到深夜,然后迷迷糊糊睡去,唯独那唇边的一抹笑,依旧清明地挂着,温润如花。
甄穗芳!一旁的贾氏将阮权的反应尽收眼底,凤仙花汁染得鲜艳的长甲狠狠地攥进手心,恨不得一把掐在阮萍细嫩的脖子上。
三年不见,这丫头长得越来越像那个狐狸精了!这丫头必须除去!她好不容易才让阮权渐渐将那个狐狸精忘掉,怎么能让这么个死丫头重新唤醒?到时候这个死丫头的地位就会越过莹儿去了!
这怎么行!她的儿女都必须有最尊贵的地位!
只是下一刻,阮权眼里升腾的雾气一隐散,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阮权扭头看着一边哆嗦得厉害的阮钰:“方才你说要挖四丫头的眼珠子?”
“没……没有,我没……”阮钰立时矢口否认,但被阮权的目光逼得紧,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抬头朝阮权身边的贾氏挤了挤眼,求助。
阮萍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变了。庆幸的是,他至少还记得娘的样子,阮权的失神虽短短的只有一瞬间,却没法逃过阮萍的眼睛。这便值得安慰了。
只是,他叫的是“四丫头”,不是前世记忆中的“萍儿”。那个在她和娘面前慈祥可敬的爹爹,如今生疏地唤她“四丫头”。难道连他也信了那些传言,相信是她克死的娘亲么?
“老爷,”接受到儿子的眼色,贾氏抢在阮萍说话之前赶紧道,“老爷,想是您离得太远,听错了吧。钰儿怎么可能要挖四丫头的眼珠子呢?再怎么说四丫头也是妹妹,做哥哥的怎么可能对妹妹做这种事呢?你说是不是,四丫头?”
贾氏狠利的一眼丢过来,似是恐吓,似是威胁。
阮萍慢慢地揉着手里的帕子,怯怯地接了贾氏一眼。本来嘛,阮钰只是逞一时口舌,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坏事,这事可大可小,可是既然贾氏都出来掺和一脚,她忽然不想放过阮钰了呢。
“没有,哥哥怎么会对妹妹做这种事情呢……”阮萍轻轻道,贾氏的脸色顿时晴朗起来,还算她识相。
可是阮萍突然话头一转,贾氏和阮钰的脸色齐齐一变:“爹爹,您就饶了三哥吧,不管三哥怎么对萍儿,要打板子也好,要挖眼珠子牙好,他都是萍儿的好哥哥。毕竟,大哥早年失踪,萍儿也只剩这么一个哥哥了,爹爹就饶过三哥吧……”
果然,阮权脸色一变,狠狠地一甩袖子,冲着阮钰吼道:“打板子,挖眼珠?你小子真是越发能耐了!你当阮府是什么地方?平时在外头胡闹,现在回到阮府对自家人竟也是这般,看来你是皮肉又痒了。来人呐!请家法!”
局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阮钰一看事情不对劲,小腿一个哆嗦就给跪了:“爹,爹,钰儿错了,钰儿知道错了,那都是钰儿胡说的,钰儿哪敢呀……”
从小到大阮钰都是个胡闹性子,从他抓周时候抓到女人的胭脂水粉开始,阮权就看其不顺眼了,说其将来必“酒色之徒耳”。后来阮钰也真就没辜负他的一片期望,朝着“酒色之徒”直接进发,并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演愈烈的趋势,因此没少挨打。
一想到那长着倒刺的皮鞭,阮钰脸色“唰”地就白了,恨不得一刀剐了阮萍,都是她在一边胡言乱语。
“老爷,您看钰儿知道错了,他也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老爷您可不能再……”贾氏急忙摁着阮权的手道,“不能再打他了。何况今天日子大,可不能动家法啊,不吉利!老爷!”
“知道错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阮权的无明业火早被阮萍三言两语撩拨到了头顶,“你都不知道你的宝贝儿子究竟做了什么缺德事!那陈玉莲是什么人,你也敢去招惹她!”
陈玉莲?阮萍的眉头一跳,洛水?
阮钰似乎也有些发愣,随即面色一白,他爹怎么知道这么一号人?难道陈玉莲身边的丫头说的不错,她是安平郡王看重的人?那他……
阮钰浑身一个冷战,随即不敢往下想了。
“现在知道怕了?”阮权却忽然冷笑起来,刚才那仿佛要将整条长廊都烧个干净的怒火顿时消隐,只剩下眼里深深的恨铁不成钢,“你娘说得对,今天是个好日子。你等着,过了这个年,老子倒要和你好好算一算!”
看着阮权拂袖而去的背影,贾氏赶紧上前将早就软成柿子的阮钰扶了起来,末了还不忘狠狠地剜阮萍一眼。
阮萍扬了扬眉毛,没有理会。又不是她的错,谁让她的宝贝儿子总干坏事。只可惜被劝下来了,她还真想见见阮权训子的场面。
“呀,四姐姐!”
阮萍正想着耳根子总该清静了,冷不防背后又响起一个故作亲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