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倚水院的假山渐渐显出深灰色的剪影。没有了月色的陪衬,显得有些孤寂。
“小姐……”
半夏捧着一杯换过好几遍水的茶,小心翼翼地蹭到廊下。阮萍已经这么一言不发坐在风口整整两个多时辰,午膳没有用,晚饭也没有吃。
阮萍消失的这半个多月里,于半夏而言不过是焦灼的十几个日夜,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月亮照样从西边落下。
她当然不知道阮萍此刻脑中的乾坤,只知道阮萍这样一言不发茶水不进,对身体是不好的。
半夏轻轻跺了跺脚,转而走到院子里,抬头。
屋顶上,是一个更悠闲的深色剪影,翘着二郎腿正晒着根本就没有的月亮。
“喂!那个……”半夏昂着脖子,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这位离恨的主子究竟该怎么称呼,“你不是跟我家小姐很熟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啦?你怎么也不劝劝……”
“嘘--”左俐隽右手将头撑起,将食指竖在嘴边,“你家主子正在思考,等她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吃饭了。”
“诶你……”半夏还想说什么,被一边的桃珍拦住,顿时不明白了,“怎么连你也……”
桃珍摇了摇头,将半夏扯进了屋。晚风扫过廊角,寒池水泛起一圈圈涟漪,正如阮萍此时的心境。
她爹还对她说了很多话,关于她娘,关于甄家,还关于许多许多,许多许多如果不是她紧紧相逼她爹恐怕永远不会对她开口的真相。
按照她爹阮权的说法,她娘是为救大皇子而死。不仅是她娘,就连甄家都遭了池鱼之殃,被满门抄斩--不为别的,大皇子正是与甄家某个孩子做的交换。
所以真正死的那个婴儿,是甄家的骨肉;而活下来的那个,就该是大皇子。
原来是这样……
“喂,我要造反。”
良久,阮萍终于打破寂静,然而说出的话,却惊得屋顶上的黑猫险些一头栽下来。
四月飞逝,随着太子与桐安第一美人阮家二千金婚礼将近,阮家再次雪片一样发出请帖:阮家四千金,亦即阮家嫡女,不日及笄。
随着雪片一样的请帖飞出的,还有一些小道消息,道是阮家四千金要效仿二千金,其及笄礼也是订婚礼。阮家不月之内将嫁出两位千金,一时间传为佳话。
坊间流言传得多了,自然会有一些风声周转而入皇宫。
这日晨时。
霓藻宫正殿绮兰殿,谴退了来请安的众宫妃,殿中陡然安静了下来。
“嗒、嗒、嗒……”
细长的艳红色护甲一下一下打在上等金丝楠木特制的桌案上,仿若一只不安分的猫爪挠在人的心头。
忽然停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略带烦闷的女声响起来,正是久久未曾离开主位的萧贵妃。四十将近的年纪,却保养得三十出头模样,浑身装扮雍容似御花园中的牡丹。
“四月十三,离太子成婚还有半月。”霓藻宫掌事嬷嬷容芳忙上前一步回道。
“这么快?那边没什么动静么?”细长的眉头一皱,萧贵妃放下手中新换盏的雨前龙井,看向殿中两列左侧最前端的座椅,那是属于惠妃的,却已经空缺了大半个月。
容芳谴退殿中侍女,这才上前俯身道:“回娘娘,那边最近似乎有些小忙……”
“忙?进宫这么些年总算得了龙种,可不忙吗?连日日向本宫请安都可以免了……”萧贵妃哼了哼。也不知太后安了什么心思,竟然同意其免了晨昏定省。
容芳神秘地笑了笑:“除此之外,那位还在备礼。”
“备礼?”萧贵妃细长的眉一挑,“她阮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太子轩辕奎与阮莲的婚事欲近,她的心里就欲焦灼。若当初不是皇帝御赐金婚,她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他阮家一个庶出之女,也想来夺太子妃之位,那可是未来皇后的位子!
“难不成又要嫁女儿?”
“娘娘英明。”容芳扯着笑,以为自家主子已经明白了什么,便退居一旁。
萧贵妃却冷笑一声:“她阮家的女儿倒是舍得一个一个往外卖。这回又是卖得哪一个?我可记得贾婉儿那一个才不过十四年纪……”
容芳这才听得明白,自家主子想是误会了:“娘娘不知,这回要嫁的,是甄氏的女儿,是嫡女。”
“甄氏?”萧贵妃细眉一抖,“你是指……”
容芳扯着笑,躬身躬得更低了些:“正是。”
萧贵妃细长的眉头揪得死紧:“竟是她……”
绣着牡丹的帕子被绞了一阵。
“可她的女儿,不是早该死了么?怎么这会儿还活蹦乱跳地要嫁人了?”细眉倒竖,萧贵妃推了雨前龙井,显然已经没了品茶的心情。
“娘娘容禀,”容芳依旧软着语气,“她本该死,只是最后不知怎么没死成,安安稳稳地在寒蝉寺待了三年不止,年前才被阮家老太太接回来的……”
“贾婉儿简直没用!”萧贵妃拍着桌子,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七岁的让他给跑了,十一岁的也让她给跑了!怪不得这么些年连个正妻的位子都夺不到!你说本宫怎么就有个这么笨的表妹!”
“娘娘息怒!”容芳赶紧上前帮着拍背顺气,“说到底是那甄氏之女太命硬,克兄克母的……”
萧贵妃的面色这才缓了缓,眸子一转忽然计上心来:“既然她的命这么硬,那么再克死一个,是不是也说得过去?”
容芳眉头一跳:“娘娘您指的是……”
“我听闻,家中有丧,三年不准嫁娶……”萧贵妃端详着自己艳红的护甲,忽然觉得这鲜血似的红果然很合心意。
容芳上前一步:“您指的是阮家老……”
“嘘--”萧贵妃笑着止住了容芳的话,“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么……更衣,咱们看看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