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冯家娘子回家,一五一十,俱对丈夫述其冤屈。又说及和尚捏他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冯炎道:“我一向知他身边甚厚,他既看想你,就在这一著上去做文章,自然中的。堂屋内板壁上有一孔,我去再挖大些。你明早在沿口诱他,他必将手来相犯。那时我预备一牛缉箍,把他手缚住,我自有妙用。”夫妻计较停当。
次早,冯家娘子走出堂中,冯炎已暗把箍儿布在洞口。只见那和尚在洞口叫道:“我的娘,你好害人!”这冯家娘子到洞口,低低道:“痴和尚,我害你些甚的?”六和道:“我自见娘来,眼也不曾合过来,就好如法。谁料这和尚只将半只手过来,那冯家娘子忙去扯他的手。和尚力大,竟将冯娘手反拽过去了。将这手闻舔偎咬,无所不至。妇人无奈,任他做作。既而与他捏弄,因说道:“你丈夫在何处?”冯娘道:“不在家。”和尚道:“既不在家,我过来何如?”冯娘道:“他就来家。”和尚道:“我急了,就在这洞口贴一贴儿何如?”冯娘道:“却好!”和尚忙立起身。冯娘便连头带卵,一把扯将过来。冯炎将牛缉箍收紧,小和尚已挂在壁间了。那和尚讶道:“哎呀!怎么?怎么?”要缩回去,奈连卵子缉住,越扯越紧。
正是:
善缚若非冯妇手,壁间正有小僧头。
只见冯炎大喝道:“此乃何物,挂我壁间?”便向腰间簌地掣出刀来,骂道:“你这秃驴,认得冯爷么?这壁间可是你安身的所在?”将刀便向壁上乱砍,显些儿剁着此物。惊得这六和魂不附体,口中但叫道:“桂三官,快来救我!”只见那桂香同罗氏出来,看见如此光景,又契惊,又好笑。忙转过冯家来,道:“冯大官人,你且慢割,等我去问他。倘要买命,大官人开一线之路罢!”那六和忙叫道:“佛爷,小僧实该万死!只求怜而赦之。”冯炎道:“你这秃驴,是十恶不赦的。若留你的性命,又要去陷害人家妇女。我与你割了这淫种,便人家妇女也好安枕无忧。”说完,将刀使刺。桂香忙扯住道:“大官人,你且再停一会,我处得不妥,再割未迟。”冯炎停住了刀。桂香复将过不,对六和道:“如今这事怎好?”六和道:“只求冯老爷,若完得我性命,我情愿将一生积聚的东西,都送来与他。桂香道:“甚东西,你说来我好去求他。”六和道:“我一生积得有纹银十五两,还有碎银十五两八钱,箱内有羊绒道袍,绫绢冬夏衣服,财帛,聊当买命钱。冯火叱道:“连你也这等没志气!要他这些儿东西何用?”罗氏也走过冯家来道:“你快去拿来再处。”罗氏与冯家娘子都笑得肚肠疼。冯炎见桂香去了,他便把一荆条在手,将小和尚慢慢的抽一下,问一句。道:“你以后还敢害人么?”又抽一下道:“你以后还敢妄想么?”一连抽五六十下。六和受一下,便叫一声:“佛爷,再不敢了!”只见桂香领了徒弟、道人掇了一箱东西来。打开与冯炎过目,银子三十余两,衣裳二十七件。冯炎眼也不觑道:“你快拿去,我决要割的。”桂香只得又求冯家娘子。娘子道:“这些东西算得动不得他,你再去寻些甚的来罢!”六和听得这话道:“我还有施主舍我十七段檀香,要雕佛的。家中还有钟磬钹铃,一发拿来罢!”于是众人又去取物。冯炎又不和尚抽一下,道:“秃驴,你直直说来,你一生葬送了多少女子?若说一句虚词,决不饶你!”六和道:“爷爷,不要打,待我实实说来。我一生喜清净,不近女色。也是前世冤业,遇见了内里这个新人,真真无一刻放心得下。只得求救于姑娘。他将珠簪为由,赚得到此,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谁知兴我甚不相合,因此又迁到别人身上。所以多此一番磨难。”冯炎听说,怒发冲冠又用力抽一下道:“你不怨自己丧心,反说遭人磨难,这罪竟不可解了。”六和忙向壁间叩头道:“这是爷爷问我,我所以直说。我原是该死的!
只见道人桃了檀香、钟磬等物来了。冯炎见了道:“这些东西可释一半死罪,待我割一半放他去罢。”六和连声叫苦道:“有心爷爷饶我!若割一半,端是死数的人了。”冯炎道:“你这样人,活着何用?”将刀贴在卵上。和尚唯恐割动,道:“徒弟,我还有被褥、铺盖、袈裟,一发去拿来。”徒弟就走。冯炎对桂香道:“他适才自招的珠簪,那里去了?”
和尚道:“在!在!到忘拿了这一件。簪脚已送与姑娘了,珠子还在拜匣拿来。待须臾,拿了拜匣、铺盖、袈裟都来了。冯炎道:“你须写一服辨,将引诱罗氏等情俱写在内。不愿见官,央桂香等求饶。倘再来僧俗混扰,任凭送官处治,存照。我放他罢!”和尚要命,只得从直供招一张服辨,冯炎才放他过去。那和尚得松此缚,抱头鼠窜而去。罗氏同冯家娘子,喜出望外。冯炎道:“得马未为喜,失马未为忧。此秃怀恨而去,未必就肯忘怀你我。莫若他乡还遁,此为上策。”桂香道:“我姐丈在嘉兴六里街卢家桥开一布行,恩人肯同我去避难否?”冯炎道:“可对你娘子说,作速收拾细软。其本器什物,我亦弃之。夫妻四人,同往嘉兴,誓同生死,互相卵翼。”罗氏忙检点箱笼。冯炎急雇人夫,须臾间二家契家都遁去了。
却说六和回家,连栖身被窝皆无,又气又苦。卵脬种得如斗大,同房僧俗俱掩口而笑。自觉安身不牢,幸还存使用银二两带在身边,乃移薄团数珠,买桌又往常州而去。去不多时,又哄动待坊愚民,又称活佛出世,拥了一街。常州太守经过,问其缘故,左右禀道:“不食五谷,圣僧出世。百姓瞻拜活佛,所以挤住。”太守道:“与我带那和尚来,我自问他。”那公差去对六和道:“本府老爷奉请佛爷讲话。”六和只得跟了差人进府,堂上打一问讯,不跪。太守道:“你是圣曾么?辟谷只该避鹿,你又在此惑我愚民,却是为甚?”六和见口声不好,惊得目张口开,半句说不出来。太守道:“我内里也有净室,你去坐两日我看。如果不食,我当为汝做一领袖,拜你为师。”叫左右带在内房,封锁坚固,随身不许带一物进内。看守的人将他数珠留下,推入室中,饿了三日,再三哀求守门人道:“放我出来,我对老爷自有话说。”守门人禀过,适值坐堂,带出当面。六和饿得肚软,面貌萎。太守喝道:“你这秃贱,怎么在我处又饿不起了?讨夹棍来,叫皂隶与我夹起来。”收动绳索,六和如鬼叫起来。太守道:“你只实说何饿得起,因甚又饿不起?我就饶你。”六和道:“天官爷爷,小的得一串数珠,一口一丸,可以耐饥不食。”太守大怒道:“你这秃贱,只这一串佛珠,不知哄了多少男女!与我痛责五十板。”六和饿坏的人,打到三十上,气已绝了。太守叫弃之荒郊。
再说萧花嘴,迟了两日来看罗氏,见冯家同搬了去,六和又不在。细访其故,方知其详。乃自跌足道:“我回去得早了,再住几日,也不得见有此奇祸。”叹息而回。不料花嘴旧日做马泊六,引进一后生与树太太私通。树公子将丫环拷打,招出原是萧花嘴做牵头。树公子不敢泄母亲丑事,暗着人伺候萧花嘴出来结果他。劈头于南门脚下撞着,黑夜无人,提起朴刀,向前连肩带背,砍死于城脚之下。萧歪头买棺收殓,竟无对头。冯炎、桂香两家异性骨肉,家事渐渐从容,已成家立业在于嘉兴,至今子孙昌盛。天之报善人如此。那六和以淫死,花嘴以奸死,可见天之报应不爽。愿普天下长老须热读此篇,即能成佛作祖。
第四回
浪婆娘送老强出头
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人骨髓枯。
这首诗,乃纯阳祖师叹世人精髓有限,色欲无穷,不知进退,徒以淫荡过度,致精竭髓枯,未有不丧躯绝命者。
因说徽州府休宁县,一人姓程名垌,家事素封,年华五十,才生一子,仅七岁,请先生命名上学,程垌对先生道:“学生年老,只生此子,欲取一名,今观俗称,非金即玉,孩子恐折他福;取低微些,非猫即狗,又近于畜生所生。求先生取一名,只要微贱些,不近于禽兽罢了”先生道:“取为“先生”何如?”程垌道:“先生又来取笑了!世上至尊贵者,莫如师范。”那先生道:“你不知道。先生高贵么?第一要趋承家长;第二要顺从学生;第三要结交管家。
三者之中缺了一件,这馆就坐不成了。如何不微不贱?”程垌道:“先生戏言耳!也罢!“先”字改了“生”字,叫生生罢!”故取名为生生。
这生生却也领意,读十余年书,虽不大通,粗粗文理也解说得出。不觉十八岁了,筒垌与他娶一房媳妇汪氏。做亲一载,汪氏腹已五个月身孕。徽州乡风,大朝奉不知怎的,就要打发生生出外生理。道:“男儿之志在四方,岂弊于妻儿枕边!”生生只得拜别父母,哭离妻房,同一表叔姓方名侔义。程垌兑了五百余两本钱,托付生生,兼嘱侔义出外经商。
却说他两人离开徽州,拿这五百两本钱到地头倾消,置了南北生熟药材到北京货卖。到了厦处,寻了主人,推卸药料,乱了两日。那生生自离了妻室,好生难过,思量一知音朋友,或吹或唱,消遣度日。主人就如敬父母一般,举荐一人,姓牛,绰号叫做“六头”。为何叫做六头?
一、坐在横头;
二、吃的骨头;
三、跟在后头;
四、看的眉头;
五、睡的是丫头;
六、奉承的是鼻头。
这牛六头帮闲称最,蔑片居先。一进生生厦处,帮衬十分,奉承第一。那生生竟成莫逆,一刻不离。正是:
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
门内有小人,门外小人至。
二人说得入漆,便诱到构栏中踱索。生生偶见一娼妇,生得身材小巧,骨格轻盈,虽无五七分颜色,到有十二分妆扮。灯下看来,俨然一位仙女。那生生便春兴勃然。又有那六头在跟前一力撺掇,自然要上了道儿。生生回厦处,取了五十两银子,换药材、四疋缎子,拿到院中送与鸨儿,以为初会之礼。那鸨儿连忙定桌席、叫戏子,花攒锦簇,吹弹歌舞,做了三日喜酒。一应赏赐等项,俱出六头之手。因方侔义说话琐碎,吃酒也没他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