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南直隶本府城内糊涂巷，有一姓羊名车，字振玉。这人在地方，也是数得起的人物，好结识朋友，拜盟弟兄，到是个四海春风的人。或邻里乡党中有事，拉他出来，说三言两语，人都信服，且推尊他。只一件，但回到家里，见了妻子，却像小鬼见了阎王。妻子要打十板，打到九板也不敢起来；要跪一天，跪到半天也不敢起去。若论惧内，真是第一把交椅的都督大元帅。他偏在人前说嘴道：“做一个人，岂有怕老婆之理？大凡人做事，那得十全？倘有一差二误，得贤慧的在身边点醒一番，也是内助之功，怎么不听他？听了他，就人上讹传道怕老婆。怕老婆，这个冤屈也没处叫。就是打几下儿，也不过闺房中陶情插趣。你说那嫩松小手儿，可打得痛的么？见响不疼的！难道也像双敌，与他打个输赢？”执了这个念头，一心畏服。娶妻郎氏，生得十分貌美，且手里来得，哩道得。你道丈夫要怕他么？只因一怕，羊车的朋友亲戚来，莫说酒，就是一杯清茶，郎氏不肯，羊车也不敢留人。
却说羊车有起患得朋友，一姓巴名高，别号巴不着；一姓箕名远，别号蜜边箕；一小旦，姓苟名完，字子美。都是一般风流人物，都住在裤子巷右腹内，且吹得、弹得、唱得。一到人家，妇女见了，未有不动心的，故老成人断不容此辈上门。
却说苟子美，年十五岁，父亲早逝，只存孀居一母诸氏在家，年仅三十余岁。只瞧他儿子的美处：
头发垂肩，乌云覆雪；
容光满面，美玉含香。
有如此儿女，则母亲包得是标致的。况苟子美要学巴不着的吹唱，日逐邀在家中，孤既不孤，寡亦难寡。且：
睹风流之种，聆丝竹之音。
犹如舍火助讨火，未有不着手的。两邻见他哄进哄出，不分内外，却也疑心。一日，巴不着来寻，偶苟子美不在，他便关门上楼。左邻有心，急去挖过壁洞瞧看。只见巴不着抱了诸氏，在一张醉翁椅子，将屁股不住扭动，左右摇摆。见诸氏两颊绯红，将口喝住巴不着的口，峰子乱颠乱播，若有不能容忍之状。那巴不着见火候已到，便提出这一根驴卵来，一口气摒上四五十回。那诸氏渐渐闭目声嘶，丢了一阵，身子动不得了。那巴不着又宁耐一刻，见诸氏渐渐醒来，巴不着把那驴卵扯出，上下擂晃。诸氏又挑拨得痒发了囗囗囗（此处删去二十九个字）。巴不着见兴已热，又尽根没脑掀腾鼓捣起来。诸氏第二次竟不济，未经得一二百抽，诸氏口中气急，身子软瘫，又丢一次。巴不着还要尽兴，诸氏软求道：“我的心肝，再一次我就要死了，你饶了我罢！留余兴以待明日。”巴不着道：“你儿子又不在，叫我那里去完事？”诸氏道：“随你那里去。”巴不着系了裤子，下楼出门。那间壁邻舍已在门口，叫道：“巴不着，好战法！”巴不着道：“我串戏文的，不过虚戳这几枪，有什么好战法？”彼此都笑，去了。一传两，两传三，裤子巷中没一个不知道。那诸氏还要假卖清，骂邻骂舍。正是：
粪窖砖头，又硬又臭。
一晚，也是合当有事，那巴不着，蜜边箕都在苟子美家吹唱饮酒。兴尽归家，独巴不着复将转来，就在诸氏楼上歇了。那邻舍恨诸氏嘴狠，打探明白，寂寂的都在门口次候。巴不着不料开门出来，被众人一把拿住。惟恐妇人短见，叫两个老妇人在楼上款住诸氏。那苟了美忙寻蜜边箕与几个相知来，调停半夜。其中有一人叫做杨蚕子，一个叫做王榻皮，有这两个花子居间，再处不倒。巴不着叫苟子美寻羊振玉来做个拦停，自然灵验。苟子美到天明来寻羊振玉，却好路上撞着，对羊振玉道：“昨晚巴不着同蜜边箕都在我家吃酒，及至酒完各散，巴不着定要在我家歇宿。不料这些花子都在门首次候，见了巴不着出门，一把扭住，拥了一屋的人，做奸情事送官去。叫蜜边箕来处了一夜，毫不妥贴。特来请你老人家去做一拦停，救我母亲之命，不然就是死了。”羊振玉沉吟道：“内中作梗的是什么人？”苟子美道：“是杨蚕子、王榻皮两个花子。”羊振玉道：“原来是这两个瘟奴，不打紧！
你快去秤一两银子，做二包拿来应用。”苟子美即忙到家，对母亲说了，秤银忙付羊振玉。羊振玉袖了银包，走到苟家来。见坐了一屋的人，便笑道：“阿呀！好热闹！为甚的事来？”那杨蚕子与王榻皮齐道：“你老人家来得正好，有一件稀奇的事。那巴不着与诸氏通奸也非一日。他们邻里次候四五日，昨夜才候得者，正要送官处治。你老人家还是怎么样处纷？”那羊振玉捏了杨、王二人手，将银包已先递去了，乃从从容容慢慢说道：“但不知这奸，还是床上擒下来的，不知是门前拿住的？”有几个邻里道：“这奸虽不是床上擒下来的，然两人做作，合巷通知。”羊振玉道：“这奸据列位说是真的了。但这捉奸的，还是他的父母，还是他的亲戚？”众人又道：“虽非父母亲戚，我们紧邻，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人人都动得手的。”那王榻皮与杨蚕子道：“你们静静，听羊振玉吩咐，他自有妙论。”羊振玉道：“大凡人世上，隐恶扬善是积福积寿的根本，一冲行去，有甚的行不去？至于害人性命，与己无益。
不是我有些年纪，说这腐话，俗语道得好：‘闲人撮闲蛘，不要闲人管。’”众人听了羊振玉一席话，都顿口无言。内一人道：“我们又与他无仇隙，何苦做这对头？只是他两人通奸，我们都是亲眼见的，那诸氏反要骂邻骂舍，所以气他不过，与他出一出丑。如今你老人家处千处万，这事随你怎的吩咐，我们众邻里没有个不拱听的。”羊振玉道：“这事也休要怪你众人，诸氏妇人心性，不必说起，就是那老巴在裤子巷中，倔倔强强，硬头硬脑，众人岂有喜他的么？”众人都笑起来。“如今你们众人把我羊车当一个人，我怎敢忘众人的情？我到拿出几两银来，叫厨子包了几桌酒。”吩咐苟子美道：“你快去叫行头来，叫巴不着串一本戏文赔礼。这事使得么？”众人齐声应道：“妙得极！”于是众人各散，寻了南门胡朝奉家做了囊家。
须臾，戏箱发到裤子巷中，众邻里毕集。还有事外看戏的人，挨挤不开，哄动多少人。串友同邻里吃了上场饭，生旦丑净都跄起来，敲动鼓板，搬演一本《拜月亭幽闺记》男盗女娼的戏文。那苟子美做了贴旦，俨然是个灯人儿一般，在场上扭捏身躯，一恁做作。引得那羊振玉家中规矩顿忘，笪孙子旧兴复发。
见苟子美下场，便一把搂定道：“我的心肝，我瞧了你如此态度，不由人魂飞天外！到场毕，凭你怎么样，要了了我心愿去。”那苟子美道：“若奶奶知道，你精皮肤将粗棍抽，我来救你不得。你须小心在意！”那振玉道：“莫要管他！粗棍抽我，我也将粗棍抽他。”巴不着听见，走拢来道：“既承老哥如此解结，要此不费之惠，何难奉承？”苟子美道：“只要他一个东道，明朝请我们这几个相知朋友，我就应承。”羊振玉道：“明日是我的小东，邀列位去坐坐，决不食言。”苟子美道：“他夫人做主的！老箕，你做中。”众人都道：“是了！是了！”直待戏完吃了散场酒，苟子美与巴不着同送羊振玉一路回家。已是三更天气。残月朦胧，羊振玉扯住苟子美，落后一步道：“我的麻鹊儿杂碎，小心肝儿，完了我的心事去。”荀子美道：“到你家扰了东道，自然了你心愿。”羊振玉一把搂定道：“你这油嘴小冤家！你晓得我家里做不得这勾当的，故意刁难我么？我偏要与你了了去！”于是扯到廊下，褪了裤儿，将那雪白屁股如式起来。正弄得几抽儿，只见蜜边箕轻轻掩在侧边道：“你们快来瞧，两只狗子恋做一块，快拿些水来！”羊振玉骂道：“拉牢的，还不轻些！半夜三更的，搅死了人。”蜜边箕道：“待我撮个头儿罢！”巴不着连忙来拽他道：“不要惹厌！”扯得去，不上一会儿，又踅来道：“老羊，所说的东道，不要忘了！”羊振玉道：“你这涎脸花子，奈何死人！说有是有了。”蜜边箕道：“既有了东道，我兄们好好的入捣，不干我事。”苟子美道：“厌花子，还不快走！”蜜边箕道：“苟儿，你也怪我？我且去，明日与你搭话。”须臾了事，各散回家。
羊振玉到家敲门，丫鬟腊梅开门。羊振玉问道：“妈睡了么？”腊梅道：“妈睡了半夜了。”羊振玉忙忙上楼，床内摸一摸郎氏道：“我的亲妈，你睡了么？”那郎氏伸手劈脸一掌，道：“入你娘眼！这时节多咱时分，才回家来，你不知在外干甚的蚕儿？”羊振玉便双膝跑跪在床面前道：“今日出门，撞着一件稀奇的事。”于是把巴不着奸了苟子美的妈诸氏之事说了，道：“众人处不倒，我去几句话，说得众人信服，叫小巴弄些酒席，串本戏文，完了事，才得回家，并不曾走甚野路。若有虚词，访问出来，随娘处置就是了！”郎氏听了这些风流话，起来坐在床内道：“这是真的么？”羊振玉忙应道：“怎敢调谎。”郎氏道：“你拿那行货子来我瞧！”羊振玉忙扯裤子。郎氏将手一摸，将来鼻边一嗅道：“不好了！你这欺心的亡八！你怎不摸摸心，清水的物儿丢着不入，到去弄那屎屁股。”一个翻身，竟朝里床呜呜咽咽哭去了。那羊振玉又双膝跪下道：“我若曾弄了，把我妈来与驴子入！”郎氏道：“你还要油嘴！”羊振玉道：“是了！是了！这也怪不得娘发恼，是我适才肚疼，一时破腹冒将出来，累了卵头之故。请自宽心，不须过虑！
我丈夫，断不是如此短幸之辈。”郎氏道：“泻肚是有泻肚的气味，这明明是桩热的屎，还要强嘴！你只道我不识货的么？”那羊振玉千屈万屈，还只是不肯招认。跪在床前道蒜。
词曰：
念鲰生自知无理，还怎敢强辩是非？从来守着伊规矩，今日里偶来迟。浑身责打皆由你，切莫要抓伤我脸上皮。休淘气，且将息贵体。从今后，再不敢暂时离。为甚的人便晓得种。
右调《解三醒》
郎氏道：“如今也罢，你快去洗一洗来！”羊振玉忙呼腊梅拿热水来洗净了，只想与郎氏干事的意思，欢天喜地上床。那郎氏一把捏住囗囗囗（此处删去六个字），叫腊梅道：“与我拿桌上乌木筋子来！”把它夹将起来，将膝裤带儿两边收紧。羊振玉连声叫痛道：“阿唷！阿唷！受这飞刑不过，浑身随娘打几下罢！这个刑罚实落难当，若夹断了，是你一生一世的苦。若夹伤了，也有几日动不得手。望娘行大发兹悲，饶了我这初犯罪！”那郎氏笑道：“适才是他快活，如今也等他受一受苦！”羊振玉头如捣蒜，千求万告，郎氏才松了夹棍，叫他上床来。那羊振玉捧了这老子，只管沉吟叫痛道：“我的爷和娘！我的爷和娘！你自幼到今，从不曾受此刑具。我的娘，你瞧瞧看，如今看看肿起来了。你难道不肉疼的？”郎氏道：“得他肿起来到好，不肯肿起来的苦。你快些过来承应，不要装模做样的假遇万千！”羊振玉道：“委实夹得他疼痛难忍，那里还动得手哩！”
再说次日清晨，那巴不着同着苟子美，蜜边箕三人，齐来羊振玉家索东。宾主一见，巴不着着谢道：“昨蒙恩哥费心，解我一结。子美的妈还要改日亲来与老嫂知事哩！”羊振玉道：“不消！不消！”苟子美接口道：“羊哥，我们今日来，到要消要消！”羊振玉道：“要消甚的？”苟子美道：“贵人忘事！昨日许我的东道？”羊振玉道：“昨夜回家，敝房害了一夜，如何好去要他动手？”苟子美道：“何如？我说他是夫人做主的！不管，我只是问中人要！不然，我是这等贱的？”巴不着道：“就是一个东道，这狗屁股也不见贵！我有个因果，对你们说。当初天地开劈以来，羊头上原无角，狗头上到是有角的。那羊看想了狗的角，央鸡居间借了，再不肯还。至今鸡尚道‘狗个角’；狗则云‘要要要’；羊一心图赖，口口则是道‘无呵’。”众人都笑将起来。羊振玉道：“待我进去问声看，不知可动得手么？”羊振玉踱将进去。不料郎氏已在中门后听得亲亲切切，见羊振玉进来，一把胡须撮住道：“你昨晚的事发了！原来你与这杂种干那垃圾营生。我欲待赶将出来，打这杂种一顿，只道我不贤慧，不养你的廉耻。你如今好好随我楼上来，细细拷问。”羊振玉道：“我的嫡嫡亲贤慧的娘，你有此好心，要全我的体面，真生死不忘大恩。同你上楼，就打我几下，也是甘心的。待我慢慢的走，不要撮坏了胡须。”一同上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