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社会的活标本——摩梭人,至今还生活在云南省宁蒗县泸沽湖边的女儿国里,出于好奇心驱使,我于2002年初冬,走访了摩梭人村庄。
站在小凉山的一个高点上瞭望,泸沽湖全景尽收眼底。偌大的湖面,仿佛是一朵碧蓝的牡丹盛开在青绿色的万山丛中。她敞开亮丽的胸怀,映照出蓝天白云、飞鹤翔鹰;又像一扇幽深莫测的窗户,深藏着女儿国千万年来不为人知的秘密;更似一个巨大的子宫,孕育了古老的摩梭族群。
思绪飞扬的我,产生了许多疑问:人类社会进步千万年了,为什么这里的母系制还留传至今?是何种文化能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又是什么因素使这世外桃源古风犹存?
一位历史学家说:“人类没有文字之前,传说就是历史。”它是一个时代、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思想、生活、文化等社会意识的具体反映,所以具有一定的传承性。
女性崇拜
西方人说,夏娃因偷吃了禁果而有了人类。中国人说女娲用泥巴捏成了人。遗传学家说,人类是由7个爹、22个妈繁衍而来的。而摩梭人说,娜姆阿甲若是他们的女祖。中外的传说都认为,人类的产生皆与伟大的女性紧密相连。
泸沽湖北岸,有座巍峨的高山。从阳面看,它状若雄狮,傲立苍穹,人们叫它狮子山;从阴面看,它如天女亭亭玉立,高雅若仙,人们称它为格姆女神山。摩梭人把男性的雄奇刚劲、神威勇武、智慧顽强以及女性的阴柔贤惠、温情俊美、善良大度等优秀品质,全部赋予他们崇拜的女神,并相信女神能给他们带来幸福。他们独特地把湖称为“母湖”,把山称为“女山”,并把世界上所有“大”或“美”的事物都罩上一层神秘光环,这种把母性寄托于不朽的山与湖的思想,是对母性最深沉最真挚的热爱,实在是举世罕见。为什么人类社会以母系氏族为始呢?原因就在于这种母性情感的河流,缔造了人类生命的长廊。黑格尔说:“存在的便是合理的。”摩梭人独有的这种文化现象,也是女儿国精神的所在了。我被这伟大的母爱所深深感动,也就充分理解女儿国具有强大生命力之根源了。这种由女祖、女神沿袭的母系风俗,便是女儿国的精神支柱,母亲自然成了家族的脊梁。
摩梭人古老的民歌唱道:
经过的千难万险忘却了,
唯独忘不了母亲的恩情。
是谁提携你们成为男子汉,
是母亲暖乎乎的胸怀。
失去万贯金钱骏马心不疼,
失去恩重如山的母亲心焦了。
若是母亲问起我的时候,
你就说我像一只鸟儿在为她歌唱
……
习俗成规
摩梭人认为格姆女神主管爱情、生育和美丽,她的情人是瓦如卡那,人们崇敬他们是美神及走婚的榜样。摩梭人实行以外婆辈和母亲辈为骨干的母系家庭,婚姻为走婚制。即男不娶妻,女不嫁夫。男女在劳动中或社会交往中,熟识并建立感情后,男称女为“阿夏”,女称男为“阿都”。阿都只能在夜间摸黑爬墙进入阿夏房中过夜,凌晨摸黑退出,返回母亲家中生产生活。所生子女随母姓,属母家成员,由母家抚养教育,完成繁衍任务。
摩梭人的阿夏婚,完全以感情为基础。它不受家庭财产、社会地位的影响,不带宗教背景,因而为走婚提供了思想和行为自由的空间。如果一旦感情破裂,便可解除阿夏关系,各自再找意中人。久而久之,这种约定俗成就变为了“族规”。
爱情和婚姻是人类非常自我和自私的一种本能,自古至今亿万人为此死于情杀或凶杀,这是人类社会无法改变的一个现实。然而摩梭人的走婚制,以比较自由的方式,较好地处理了情与婚中的许多矛盾,使双方少有怨恨和嫉妒,更没有情斗和情杀,他们的这种大度和宽容,是世界上极为罕见的。
一位社会学家说:“任何一种文化现象,只有它本身有生命力,才可能留存下来。摩梭人把走婚作为一种婚姻制,有其人性化的一面。因此,它有一夫一妻婚姻制不可替代的优点,所以母系制才被保留至今,成为当今世界婚姻中的一种奇特现象。”
环境独特
泸沽湖在川滇边界的大凉山深处,交通不便,远离战争和社会变革。古时气候温湿,原始森林茂密,平坡地少,生产力低下,纯属农业社会。人民淳朴善良,过着世外桃源生活,为独具特色的社会形态提供了相应的自然环境条件。
泸沽湖水洁净得如同雨后蓝天,清澈得可以看清十一米深处的游鱼,耀眼得恰似天上的星光闪烁,靓丽得仿佛摩梭女的眼睛,博大得浩若摩梭人的胸怀。湖边几条巨大的独木舟,“野渡无人舟自横”。从那满身的裂纹和黑朽的木质上看,它们早已经受了很久很久的岁月腐蚀。我想,他们应该躺在民俗博物馆里,去见证摩梭人的历史。
欢乐青春
里格岛是泸沽湖中的一颗明珠,我们享受了摩梭人边烧烤边唱歌的欢乐晚餐,清亮的歌喉和喜庆的曲调,带给了我们野性的律动。
青蓝色的天空,一弯新月东升,晶亮的星星眨着眼睛。主人请我们坐猪槽船到村西参加篝火晚会。有人担心:“夜晚坐小船安全吗?”主人说:“虽然母湖深达70多米,但从我爷爷的爷爷至今,猪槽船从没翻过,更没淹过人。因为有格姆女神的保佑,又有母湖的深情依托,所以请大家放心!”
一叶扁舟在墨绿的琉璃上划过,宛如驶进了天的湖,湖的天,空空地悬在了天水间。随着淡淡的青辉、薄薄的雾气,隐隐的山影,静静的湖水,鲜鲜的空气所营造的仙境般的氛围,我仿佛脱离了尘世的喧嚣,而进入了佛禅的高洁境界。
突然一位男青年说:“怪不得摩梭人走婚呢,原来乘上这独木舟随便就可渡天河,何必要搭鹊桥苦等七月七呢!”一船人哈哈大笑,连母湖的脸上也漾起了波纹。
篝火熊熊,音乐优美。穿着节日盛装的摩梭男女青年,一会儿一字雁阵,一会儿长蛇盘绕,一会儿接手成圈,一会儿手搭肩成串,歌声欢快,舞姿翩翩。导游翻译歌词:
为了跳舞来这里,
不跳回去脚会痒;
为了唱歌聚起来,
不唱回去心不甘;
阿夏我们在一起,
就像生活在花园里;
阿都我们一起唱,
世间的苦难都忘记
……
一曲终了,领唱的姑娘说:“下个节目请大家一起参与,能跳的和我们一起跳,不跳的在我们每唱完一节后,和我们一起嗨嗨一声,以情互动来助兴。”一些青年游客入列载歌载舞,我们几个中老年人,随着一唱三叹地嗨嗨起来,将篝火晚会推向了高潮。
优美的音乐,欢乐的歌舞,激发了我对摩梭青年的羡慕,由衷地祝福他们永葆青春。
情感遗憾
世界上任何形式的婚姻,都不可能完美无缺,阿夏婚有无不足呢?
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先最讲人性,他们认为只有女与子结合一起才为“好”。导游告诉我:“因为阿都阿夏不能自成一家,难免会有男人无妇财无主,女人无夫人无主的人性普遍规律。女人是一种感情动物,需要的是牢固有力的肩膀做依靠,但她们却没有自己温暖而甜蜜的家,人如浮萍,便难经风浪的折腾。
女人烦闷了哭鼻子,她们有时会忧伤泣唱:
月光夜夜升起,
那不是我们的月光。
花朵依然开着,
但对我已没有芳香。
布谷鸟和春天生生地拆散,
雁阵里有一只失群的孤雁
……
听歌的人,谁能不为之伤感呢?这是走婚人没有与自己相爱的人组成家庭的一种无奈的遗憾。
未来走婚
我的思想在青山绿水间飘荡,母系制的习俗在现代化的社会里还能走多远?
有人认为,随着经济的发展,文化的提高,走婚制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亡。然而一些社会学家调查发现,在摩梭青年中,还有大多数人愿意走婚。人们还喜欢它,它还有生命力,那它就有存在的理由。这使我想到旧时的一些文艺作品中,古代的异族女英雄争取爱情和婚姻自由的故事,为什么感人至深了
还有人说,走婚制只有在泸沽湖这种特殊的自然与人文环境中,才能产生和延续。然而一位摩梭女在自传中记述了她如何走出大山,在上海念大学,从北京出国与8个阿都走婚美国旧金山,后又与瑞典外交官建立阿夏关系,经常来往于欧亚两洲的生活全过程。有评论家说,她之所以成为全球范围内的“走婚”明星,其意义在于她已经不再是古老摩梭人的思想,而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她从摩梭人的母系社会,一步就跨进了后现代社会,使人们看到了古代与现代、东方与西方融洽地混杂在一起的希望,成了一些青年人追捧的对象。我以为,少数民族好的风俗习惯应该尊重,倘若有些东西过多过宽泛时,即使在泸沽湖也有可能带来负面作用。
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