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白]这四节诗是我数日间热泪结晶体。各节弁首的诗句都是从苏格兰诗人康沫尔(Thomas CamPbell,1777—1844)二十二岁时所作《哀波兰》(The Downfall of Poland)一诗引出,此诗余以为可与拜伦的《哀希腊》一诗并读。拜伦助希腊独立,不得志而病死,康氏亦屡捐献资金以惠助波兰,两诗人义侠之气亦差堪伯仲。如今希腊,波兰均已更生,而拜伦,康沫尔均已逝世,然而西方有第二之波兰,东方有第二之希腊,我希望拜伦、康沫尔之精神“Once again to Freedom’s cause return!”(请为自由之故而再生!)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11月4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①新芬,爱尔兰语Sinn Fein的音译,意为“我们自己”,引申为“爱尔兰人之爱尔兰”的意思。新芬党是1905年建立的主张爱尔兰独立的资产阶级政党,后分化,其左翼曾参加反英起义并领导反英游击战争,右翼则同英国统治者妥协。
②马克司威尼(T.Macswiney,1879—1920),爱尔独立运动领袖,曾当选为爱尔兰议会下院议员、科克市市长,1920年8月12日因科克市新芬党法庭开庭审询英政府警察而被捕。他进行绝食斗争,73天后逝世。
③作者原注:咸廉·兑尔(Wilhelm Tell,现通译为威廉·退尔。——注释者)是十四世纪瑞土的爱国者。布鲁士是十四世纪苏格兰的爱国者。原诗在此是直喻十八世纪波兰爱国志士珂斯修士哥。
④Thomas Campbell,即本篇“附白”中的康沫尔,现通译为坎贝尔。
⑤珂斯修士哥(Thaddeus Kosciuszko 1746—1817),十八世纪波兰爱国志士,曾参加美国独立战争,1794年3月,在克拉科夫发动反对俄国占领军的起义,解放了华沙。起义军后在俄、普、奥三国军队镇压下失败,珂斯修士哥被关入狱,后获释流亡国外,客死瑞士。
⑥可尔克(Cork),现通译科克,爱尔兰南部重要海港和工业城市。
⑦伯夷、叔齐为传说中商汤属国孤竹国主孤竹君之二子。周武王灭商后,二人“耻食周栗”,饿死首阳山。
⑧拜伦(G.G.Byront 1788—1824),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参见本篇“附白”。
辍了课的第一点钟里
一
“先生辍课了!”
我的灵魂拍着手儿叫道:好好!
我赤足光头,
忙向自然的怀中跑。
二
我跑到松林里来散步,
头上沐着朝阳,
脚下濯着清露,
冷暖温凉,
一样是自然生趣!
三
我走上了后门去路,
后门儿……呀!你才紧紧锁着!
咳!我们人类为什么要自作囚徒?
啊!那门外的海光远远地在向我招呼!
四
我要想翻出墙去;
我监禁久了的良心,
他才有些怕惧。
一对雪白的海鸥正在海上飞舞,
啊!你们真是自由!
咳!我才是个死囚!
五
我踏只脚在门上,
我正要翻出监墙,
“先生!你别忙!”
背后的人声
叫得我面皮发烧,心发慌。
六
一个扫除的工人,
挑担灰尘在肩上,
慢慢地开了后门,
笑嘻嘻地把我解放……
七
工人!我的恩人!
我在这海岸上跑去跑来,
我真快畅!
工人!我的恩人!
我感谢你得深深,
同那海心一样!
本篇最初发表于1919年11月24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夜
夜!黑暗的夜!
要你才是“德谟克拉西!①
你把这全人类来拥抱:
再也不分甚么贫富、贵贱,
再也不分甚么美恶、贤愚,
你是贫富、贵贱、美恶、贤愚一切乱根苦蒂的大熔炉。
你是解放、自由、平等、安息,一切和胎乐蕊的大工师。
黑暗的夜!夜!
我真正爱你,
我再也不想离开你。
我恨的是那些外来的光明:
他在这无差别的世界中
硬要生出一些差别起。
1919年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1月13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①德谟克拉西(Democracy),民主。
死
嗳!
要得真正的解脱吓,
还是除非死!
死!
我要几时才能见你?
你譬比是我的情郎,
我譬比是个年轻的处子。
我心儿很想见你,
我心儿又有些怕你。
我心爱的死!
我到底要几时才能见你?
1919年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1月13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Venus
我把你这张爱嘴,
比成着一个酒杯。
喝不尽的葡萄美酒,
会使我时常沉醉!
我把你这对乳头,
比成着两座坟墓。
我们俩睡在墓中,
血液儿化成甘露!
1919年间作①
本篇收入《女神》前未见发表过。Venus(维纳斯),罗马神话中司美与恋爱的女神。
①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在作者其他著作中有不同的记载。据作者1936年9月4日所写《我的作诗的经过》一文说,这诗(文中诗题作《维奴司》)是民国五年(1916年)夏秋之交与《新月与白云》、《死的诱癌》、《别离》等诗先后作的,而在《学生时代·创造十年》第三节中则说《死的诱惑》,《新月与白云》,《离别》等诗是1918年做的。
别 离
残月黄金梳,
我欲掇之赠彼妹。
彼姝不可见,
桥下流泉声如泫。
晓日月桂冠,
掇之欲上青天难。
青天就可上,
生离令我情惆帐。
[附白]此诗内容余曾改译如下。
一弯残月儿
还高挂在天上。
一轮红日儿
早己出自东方,
我送了她回来,
走到这旭川桥上;
应着桥下流水的哀音,
我的灵魂儿
向我这般歌唱:
月儿啊!
你同那黄金梳儿一样。
我要想爬上天去,
把你取来;
用着我的手儿,
插在她的头上。
咳!
天这样的高,
我怎能爬得上?
天这样的高,
我纵能爬得上,
我的爱呀!
你今儿到了哪方?
太阳呀!
你同那月桂冠儿一样。
我要想爬上天去,
把你取来;
借着她的手儿,
戴在我的头上。
咳!
天这样的高,
我怎能爬得上?
天这样的高,
我纵能爬得上,
我的爱呀!
你今儿到了哪方?
一弯残月儿
还高挂在天上。
一轮红日儿
早已出自东方。
我送了她回来。
走到这旭川桥上,
应着桥下流水的哀音,
我的灵魂儿
向我这般歌唱。
1919年3,4月间作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1月7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①这里所注写作时间与作者其他著作中所记载的有出入。请参看前首《Venus》注。又1941年作者所写《五十年简谱》也说《残月黄金梳》(即本篇)及《死的诱惑》等诗为1916年作。
春 愁
是我意凄迷?
是天萧条耶?
如何春日光,
惨淡无明辉?
如何彼岸山,
低头不展眉?
周遭打岸声,
海兮汝语谁?
海语终难解,
空见白云飞。
1919年3、4月间作
本篇收入《女神》前未见发去过。
司健康的女神
Hygeia①哟!
你为什么弃了我?
我若再得你蔷薇花色的脸儿来亲我,
我便死——也灵魂安妥。
Hygeia哟,
你为什么弃了我?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10月17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①Hygeia,希腊文为Hygieia(许癸厄亚),古希腊神话中司健康的女神。
新月与白云
月儿呀!你好象把镀金妁镰刀。
你把这海上的松树斫倒了,
哦,我也被你斫倒了!
白云呀!你是不是解渴的凌冰?
我怎得把你吞下喉去,
解解我火一样的焦心?
1919年夏秋之间作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1919年10月2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发表时新月与白云分别为二题。
①这里写作时间与作者其他著作中所记载的有出入。请参看前首《Venus》注。
死 的 诱 惑
一
我有一把小刀
倚在窗边向我笑。
她向我笑道:
沫若,你别用心焦!
你快来亲我的嘴儿,
我好替你除却许多烦恼。
二
窗外的青青海水
不住声地也向我叫号。
她向我叫道:
沫若,你别用心焦!
你快来入我的怀儿,
我好替你除却许多烦恼。
[附白]这是我最早的诗,大概是一九一八年初夏作的。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1919年9月29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①这首诗的写作时间,作者在其他著作中所说与这里所注有出入。请参看前首《Venus》注和《别离》题注。
火 葬 场
我这瘟颈子上的头颅
好象那火葬场里的火炉;
我的灵魂呀,早巳被你烧死了!
哦,你是哪儿来的凉风?
你在这火葬场中
也吹出了一株——春草。
本篇最初发表于1919年10月23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鹭 鶿
鹭鶿!鹭鶿!
你自从哪儿飞来?
你要向哪儿飞去?
你在空中画了一个椭圆,
突然飞下海里,
你又飞向空中去。
你突然又飞下海里,
你又飞向空中去。
雪白的鹭鶿!
你到底要飞向哪儿去?
1919年夏秋之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1919年9月11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鸣 蝉
声声不息的鸣蝉呀!
秋哟!时痕的波音哟!
一声声长此逝了……
本篇最初发麦于1920年10月176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发表时原注写作日期为10月2日。
晚 步
松林呀!你怎么这样清新!
我同你住了半年,
从也不曾看见
这沙路儿这样平平!
两乘拉赀的马车从我面前经过,
倦了的两个车夫有个在唱歌。
他们那空车里载的是些什么?
海潮儿应声着:平和!平和!
本篇最初发表于1919年10月23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春 蚕
蚕儿呀,你在吐丝……
哦,你在吐诗!
你的诗,怎么那样地
纤细、明媚、柔腻、纯粹!
那样地……嗳!我己形容不出你。
蚕儿呀,你的诗
可还是出于有心?无意?
造作矫揉?自然流泻?
你可是为的他人?
还是为的你自己?
蚕儿呀,我想你的诗
终怕是出于无心,
终怕是出于自然流泻。
你在创造你的“艺术之官”,
终怕是为的你自己。
本篇最初见于1920年9月7日出版的上海《新的小说》2卷1期。在这一期中载有作者1920年7月26日致陈建雷《论诗》通信,信中录有题为《春蚕》的诗,但与收入《女神》的本诗在字句上有较大的不同。
蜜桑索罗普之夜歌
无边天海呀!
一个水银的浮沤!
上有星汉湛波,
下有融晶泛流,
正是有生之伦睡眠时候。
我独披着件白孔雀的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