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紧贴着高楼慢慢滑落下去,将一抹带点余热的胭脂红遗留在小店前的电杆上。那块不知谁信手涂鸦的“湖南牛肉粉”招牌躲开热腾腾的蒸气,静静地缩在一角。瘦高的女老板站在锅灶前,麻利地涮粉、舀汤、盛肉,一气呵成,眼看着不一会儿汗水与满脸的笑容便融为一道。这样的情景,我经常见到,小店就在家门口,花上区区三元钱,尽可以解一回馋。
妻子与小女却是头一遭光顾。女儿毕竟年幼,早已围着店面看起新鲜来。妻则立在老板的对面,仔细盯着,半信半疑的神情隐隐约约可见。然而,几分钟后,如同楼盘解筹,一切很快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我们,一家三口,风卷残云一般,开始了对一碗牛肉粉的“围剿”。那份感觉,犹如金圣叹笔下的“不亦快哉”。
忽然,妻的筷子停滞在半空,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一位老人坐在不远处的墙根下,他正端着一个旧瓷碗,津津有味地吃着什么。他的脚下,堆着几个脏兮兮的包。一会儿,碗空了,他略略迟疑了一下,接着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粉摊跟前,一种说不清滋味的微笑浮在那张核桃脸上。看上去,他身上的西装虽然有些泛白,却很整洁。
女老板却不容分说,一句话摔了过去:“现在没有,等等!”老人一时显得很尴尬,发出嘿嘿嘿的声音,一边掉头准备走。
妻这边赶忙道:“老板娘,给他一份,我付账。”出乎意料的是,老人竟急得连连摇手:“谢谢,谢谢!如果有剩的就给我,千万不要买。”他几乎是逃一般回了墙脚。
我吃惊地发现,他的普通话竟是说得那样的好。
妻张着嘴,愣了一阵,似乎还想说什么。我摇摇手,指指墙脚那边。不过一分钟的光景,老人已经收拾妥当,大包小包武装了一身,他毫不犹豫地沿着墙走向道口对面的街,很快消融在暮色里。
“都怪我,”妻有些失悔,“要不然,他还可以在这里歇歇,吃点什么。”
女老板插嘴道:“不要紧,他刚才吃了一碗人家的剩粉。”
我们一时无语。我在猜想老人的遭遇,尽管一切不过是空想。我甚至莫名其妙地想,说不准老人会突然返回,在那堵并不温暖的墙下面倚靠一会儿,歇歇脚力,缓缓精神,或许,他还能由此感觉到这座城市的一丝温暖的底色。
这顿粉的滋味,比平时逊色不少。但我没有问妻和女儿。
2006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