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雪掩去了村庄上空的最后一丝萧瑟气息。
老满呆呆地倚着门朝马路瞅着,风席卷着雪末有意无意地扑进小屋,扑进脖颈,刹那间使人浮想起母亲送给自己童年里的一个吻。而一切是梦想了,屋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母亲,永远去了村庄的一处山头。
老满忽然叹了口气,俯身拾起一双旧皮鞋,在补鞋机上沉闷地来回捣鼓,偶尔使劲用小锤敲得叮当作响。旁边歪斜着几辆待“诊治”的自行车。电视机冷冰冰地蹲在墙角。老满的眼线一扫而过,很快自然地投往门外。虽然他知道一切枉然,但他还是不甘心地让希望的胚芽钻出厚厚的泥土。依然只有风雪满天。
这时候,他渴望一种声音,哪怕是噪音。
年轻时,家里有母亲,有小妹,有充满生机的炊烟,有温暖的感觉,有快乐的气氛,便是门口那座青石搭成的小桥,也常常带来欢笑。老满终究没有明白,母亲的眼界何以如此之高,几乎没有让一个女子走进家门,走进他的生活。他也始终没舍得去记怨母亲丝毫。每当母亲的银发飘拂在黄昏里时,他的眼里陡地要漾出泪花。
最终,只有自己来慢慢消受寂寞了。
在村庄里,老满是上街最勤的人之一了。没有谁注意到老满是何时学会修鞋、修车的手艺,好像他本就有这么一种天赋。当他把摊子往客厅的地面一摆,来往的人们便记住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有一手将破车起死回生的绝活。这个单身男人的周围,经常充满了欢声笑语。
当然总会有热心肠的人,他们想方设法给老满牵线搭桥,而一切有缘无分,年过花甲了,老满还是孤家寡人。再后来,似乎谁都习惯了。看起来,老满或许更适合做一个逍遥的单身汉。一旦提及类似问题,老满便呵呵傻笑,口吃得更是语不成音。
掐指算来,老满是第一个将市场经济的手伸进村子里来的。面对乡邻,他熟练地修理着车子、鞋子,甚至电器,心安理得地接过熟人的钞票。多的往往是瓮声瓮气的一句:算了,比街上少收五角吧。
不知不觉间,村里的小店多起来了。
村里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老满却悠闲地反背着手到处闲荡,像一位来乡村看风景吃农家饭的城里人。大伙免不了感慨:瞧人家,活得滋润呀。说便说了,好像只有老满天经地义该是玩手艺的虫儿,其他人仍然愣神儿扛着锄头四下里奔忙。
又是在大伙没留神的间隙,老满靠街边开起了百货铺,老营生自然也继续干着。起初见不出分晓,时日不多,几乎全村人都开窍了,老满的酱油不兑水,酒最正宗,价格最合理,于是,大伙不约而同走进了老满店,其余几家店铺只好关门。虽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睁眼看看人家老满一张憨憨的笑脸,冤家也不好意思结这个“梁子”了。孩子们也爱去逛老满店,这里有他们可爱的糖果世界。遇到运气好时,老满还会抛绣球一般抓把糖果丢了过来。孩子们乐呵呵地争抢,他则站在一边咧着嘴傻笑不已。有的孩子会调皮地嚷嚷:老满老满,再大方点!老满便又仗义地丢出一些。老满从不曾向人倾诉什么,他吃吃地说:我嘴笨。
下雨下雪的时刻,也是老满最孤独的日子。他的思绪慌乱地漂泊在乡村,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会良久守候在门口,静静地坐上半天。没有谁猜得透,但几乎谁都坚定地认为,老满在想以前的家了。
老满是该有个家了。
2005年7月11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