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王府
高檐红瓦,灯火通明,即使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也掩盖不住日益昌盛的奢华写意,莹亮耀眼的汉白玉曲径、雕琢考究的壁画、栩栩若生的顽石雕塑……诸如此类,都是皇宫才有的东西,放眼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件。处处大气,处处豪奢,无不显示了当今的衡南王如日中天的势力,以及深得圣心的皇恩圣宠。
如果说少了点什么的话,大概当属人气吧,偌大的王府,上下百人,却冷冷清清,嗅不到丝毫人情味儿。
每到这个时候,总会让人由心而生一股冷意,即便是在盛夏三伏天,脚下的路吸饱了炎烈的日光,暖到烫脚,却暖不进冷意连连的寒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玉凝总是要在这个时候加一件外衣,站在凤宁阁门口,痴痴望着来路,等着一个越来越捉摸不透、把握不住的人。
“夜深了,小姐还是歇息吧!”乳嬷嬷心疼地望着裹着厚实外衣的小姐,知道她的冷不在外表,而是由内而发,由心而发,而心病终是需要心药医。
“王爷还没回来吗?”王玉凝声音淡淡,眼睛不舍移开半刻。
“听伺候王爷的小厮说,王爷近日心情不好,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酒气……”
王玉凝眸光闪闪,划过一丝嘲讽,讥诮道:“大抵又是想起慕红雪了!”
乳嬷嬷忙道:“小姐千万别这么说,王爷对小姐的情意谁人不知……”
“嬷嬷还要自欺欺人吗?”王玉凝打断乳嬷嬷那套安慰自己的好听话儿,转身走进屋里,自嘲道:“情意?曾经有过吧,可也早随着慕红雪的死一块在那场大火中烧得干干净净了!”
“小姐小心言词,这样的话以后万万不要再说了!”乳嬷嬷忙出言阻止,那场大火是王府中的禁忌,小姐尤其应该避讳,说句良心话,小姐自身就是那场大火的起因之一。“王爷,王爷兴许是因为朝堂的事,心情不好,故才外出喝了两杯。”
王玉凝苦笑道:“他是堂堂衡南王,谁敢给他气受?府里没有酒吗?为何一定要去外面喝?他这分明是在躲着我!”
乳嬷嬷急心急色,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慰,劝解的话翻来覆去都说腻了,可也抵不过王爷不露面的事实。
“兴许真的是小姐想多了,您看,您现在住的是凤宁阁,这是王妃的住所,王爷若是对小姐无意,又怎么会许凤宁阁给小姐住着!”
王玉凝冷笑一声:“王爷来,这里才象征着身份地位,王爷若是不来,这也不过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只不过装饰用度上好些罢了!”她顿了顿,又道:“嬷嬷,你就不要再安慰了我了,我进府这么久了,他连碰也不曾碰过我一下,慕红雪活着的时候,可以说是顾及男女之礼,可慕红雪死了那么久,再过几日就该是她的祭日了,他却依旧对我不理不睬……”
“哎呦,这可如何是好哦!”乳嬷嬷也是焦虑的无以复加,她是眼看着王爷和小姐从两小无猜到深情相许,再到被迫分离,各自嫁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啊,怎么就变成这个局面了呢?
“王爷他……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王玉凝揪着手绢,落寞道:“人死方知情深,不外如是!”
“小姐说,王爷是惦记着前王妃?”乳嬷嬷惊讶道,“这……小姐会不会是弄错了,王爷对前王妃的态度大家可是看的真真的,哪里是有情的样子?”
“大家看到的不过是表面,那份情,连他自己都看不清,你们又能看到什么?”不愿承认的事实终于说出口,王玉凝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嬷嬷你说,我如何能够争得过一个死人?”
“我可怜的小姐啊!”乳嬷嬷忙把王玉凝揽进怀里,心疼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曾经那么鲜艳明丽的人儿,即便被命运打落谷底,也不曾掉一滴眼泪,终究是伤在了一个“情”字上!
“我从不屑对他摇尾乞怜,早知是这个情形,当初我绝不会进府……”王玉凝伏在乳嬷嬷怀里泣不成声,“可是嬷嬷,我不甘心!他原本就是我的,慕红雪凭什么抢去?凭什么抢走了他的人,还要抢走他的心?我不甘心啊……”
“嬷嬷知道,嬷嬷都知道……”乳嬷嬷轻抚王玉凝的背,劝慰道:“小姐千万不要气馁,日久见真情,只要小姐真心守在王爷身边,王爷一定会接纳小姐的!”不能后退,为了小姐进王府,她们私底下做了那么多,无论如何都不能空手而归!
小世子死了,王妃也死了,多么不容易她们也熬过来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这时,小丫头突然跑了进来:“小姐,小姐,王爷回来了!”
王玉凝抬手拭了拭泪,不见多少喜色,大概是知道夏煜桀就算回来也不会过来。
小丫鬟兴奋道:“奴婢看得清楚,王爷是被小厮架回来的,醉得不省人事!”说着眨了眨眼,暗示她正是做什么的好时机。
王玉凝愣了一下,柳眉微微相对,目光游移不定,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乳嬷嬷趁机道:“小姐,您还是过去看看吧,王爷这时候身边正缺人伺候!”
王玉凝怔怔地看着乳嬷嬷,手里的帕子握紧了松,松了握紧,如此数十次,终于红着眼圈儿咬牙起身,向外走去。乳嬷嬷和小丫鬟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王玉凝来到前院时,正好看见小厮容海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夏煜桀一步三晃的往栖鹤居走去。栖鹤居坐落在夏煜桀的书房旁,原本是供其公事倦怠时休憩所用,自从那场大火之后,倒成了他的卧房,夜夜宿在此处。
王玉凝眼底划过一丝苦涩后,很快又转为坚定,一日不与王爷同房,自己的位分就名不正言不顺,她受够了“夫人”这种模棱两可的称呼,而能否改变这一切,就看今晚了!
想着,王玉凝上前欲从容海手里接过夏煜桀:“王爷交给我吧,你吩咐下人去打盆水来。”
“这……”容海有些迟疑,身为王爷的贴身小厮,未得王爷允许,他不能轻易将王爷交给任何人。虽说王爷对王夫人的心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可王爷长久以来的态度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一时间还真有些犹豫不决。
见自己巴巴送上门,却遭小厮质疑,王玉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羞恼,因此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冷硬:“怎么,怕我对你们王爷不利?”
从海忙道:“奴才不敢,可是……”
“什么可是可是的!”见小姐有些不对劲儿,乳嬷嬷忙开口打圆场:“王爷和夫人的情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夫人还能害王爷不成?快别愣着这,赶紧照夫人的话去做,王爷醉的不轻,正难受呢!”
容海看了眼眉头深锁的王爷,犹豫着将他交到王玉凝手里。王玉凝吃力地接过夏煜桀丝毫使不上力的身体,连拖带拉好不容易将其弄到床上。待丫鬟送上温水,又仔细为他擦洗一遍,一切就绪后已是深夜。
王玉凝放下床帷,脱鞋上床,心绪激动,跳如擂鼓。她痴痴地看着夏煜桀棱角分明的容颜,明明是一张冷峻严肃的脸,看着自己时却盛满暖意。就是这样一张脸,让自己痴爱了十几年,思念了十几年,苦等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要属于自己了!
哆嗦着手去解亵衣的盘扣,从颈下第一个开始。原本轻而易举就能解开的东西,此刻却好似和她做对一般,半天才解下一个。就好像她苦苦追求的情爱相守,明明就在眼前,却总也触及不到。
不断的告诉自己要镇定,过了今晚一切就尘埃落定了,王玉凝横下心,专心解着夏煜桀衣上的盘扣。一颗,两颗,三颗……
随着盘扣一个个被解开,夏煜桀精壮的前胸露出大半,落入王玉凝眼底,如火一般炽热。
王玉凝面红如血,就在她盘扣全解,将要松口气之际,皓腕突然被一把握住。
王玉凝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去,猛然撞进一双古井无波的暗眸深处。
“你没醉?”王玉凝哆嗦着双唇问道,身子也因为这骤变轻轻颤抖,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在暴风雨中瑟瑟恐慌,无助又惹人怜惜。
夏煜桀最爱她的这副姿态,年少不得志时,他急于证明自己身为男嗣不属于嫡子的谋略与能力,可在以身份定尊卑的皇家,即便是一个证明的机会,也是要苦苦等上几年才能等到的。
王玉凝就是在那个时候,以这样羸弱无助的姿态走进他的生命中。同为不受宠的庶出命运让他们惺惺相惜。王玉凝的弱小更是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她的存在就像一道光一样,让他在那段郁郁不得志的岁月里,体会到一种淡淡的,身为男人的责任感与优越感。这种感觉照亮了他的心,让他欢喜,让他依恋,让他放不下也忘不了。
这正是这份莫名的执着,让他对王玉凝念念不忘,对慕红雪的深情置之不理……
每每思及此处,夏煜桀都会自嘲一笑,倘若这番执念能绵延到死,今日的一切便是水到渠成。可如今什么都没了,事情在以无法控制的方式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搞不懂他的心的,又何止王玉凝一个。
经过了最初被抓包的羞囧,王玉凝干脆豁出去,左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退无路,索性趁此说清楚了,也好过这不上不下的吊着!
“既然你没醉,那有些事,我想是时候解决了,我……你想好要怎么安置了吗?”
夏煜桀转过视线,怔怔地盯着锦被上的松竹,不发一语。
王玉凝急切道:“那场大火之后,你说王妃刚走,不宜复立,要我等等,可是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过几日就是慕红雪的忌日了,也该是时候了!”
夏煜桀被迫不得不看向王玉凝,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凝儿,对不起,王妃之位……我无法给你!”
“那你要给谁?”王玉凝激动质问,“给慕红雪留着吗?”
夏煜桀不正面回答她,只道:“你可以住在凤宁阁,王府内务都归你管,日后即便有新人进门,也不会大过你去……”
王玉凝惨笑两声,道了句:“听着很诱人,可你知道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势地位。”她伸手指了指夏煜桀心口的位置,“我要的,是你这里的位置!”
夏煜桀顺着王玉凝的手看向自己的心口,茫然无力,不知从什么时候,那里面住了个人,心不由己,他已经给不起了。
“……对不起,凝儿!”
王玉凝泪如雨下,喃喃道:“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如何争得过一个死人!”可是她不甘心!当初是慕红雪非要在他们之间横插一脚,明明是她抢走了自己的幸福,为什么死后还要带到棺材里去,死了都不让自己清净!
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翌日,风和日丽,天气正好。窗外,不知名的鸟儿飞落枝头,叽叽喳喳,唱的正是夏末秋初的景致。
顾佑之斜靠在榻上,慵懒地道了句“入秋了”,再没了下文,如猫儿般微眯着眼睛躲懒。
丫鬟们抿嘴笑笑,只当她是闹的累了,都没开口打趣,留个安静给她休息。
顾佑之看似混沌,心里却似明镜一般。坊间有言:吃一年,睡一年,不知不觉又一年。喻指时光飞逝,岁月不饶人。
细细品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转眼,她重生在顾佑之身上已经一年了,衡南王府的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一年了!
再过几日,该是慕红雪的忌日了!
许是大火焚身那一刻的绝望太过强烈,距离那个日子越近,顾佑之心里就愈发烦躁。初来庄子时的那股子热切劲儿也被压了下去,最好就如这般一个人静静呆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抛了情爱,家仇还在。虽换了副躯体,烈火焚身时的痛却一丝一毫都不曾忘记。万般坚强只是外表,痂结在心上,如何忘掉,也只能由着心去!
迎丹端了盘水果进来,看了看顾佑之,见她睡着,将手里的信笺搁在桌子上,以便她随时阅览。
秒丹上前笑问:“可是府里又来信儿了?”
顾佑之闻言睁开眼睛,她虽然人住在城外,但府中之事也丝毫不曾松懈,尤其是孙氏那边,燕红还盯着,几乎每天都会来信汇报孙氏母女的情况。
“信上说的什么?”
见顾佑之“醒了”,秒丹忙拿起迎丹方才端上的梨递上前:“见天儿的睡,人都蔫儿了,小姐吃个梨解解困吧,现摘的,新鲜着呢!”迎丹则是撕开信封,展开信件快速读了一遍,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茅府医昨儿个瞒着侯爷和老夫人偷偷去给孙姨娘看了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