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王低低咳嗽了几声,摩挲着空杯子,若有所思:“如果我抽不了身呢?你又想如何?”
千寻嘉的眸子动了一下,犹豫:“如果王爷离开,我能做到自己处理干净,绝不一丝一毫牵连到您。但如果您选择留下来的话……我也只好尊重您的意见,凡是一同商量一同行动,尽量做到对双方都好。”
简而言之,能离开当然更方便,做起事情来不会有那么多顾忌,但如果他坚持要留下来一起蹚浑水,她也会尊重他,尊重他的意见和立场。
“那就一个个解决吧,不要浪费时间了。”楚湘王选择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留下来,一同处理共同犯下的错。
千寻嘉点了一下头,目光渐渐柔和,抬起手到他面前,掌心向上,楚湘王低头看过去,见一粒白色的小药丸安静地躺在她掌心。她十指纤纤,富贵女儿家的样子,出手伤人的时候身体状况看起来很健康,肤色却异于常人的白,尤其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苍白到几近病态。
楚湘王拿起药丸,和着水吞下去了。两人总算各退一步,达成共识一致对外。
也是,这时候还计较个人的得失实在是没什么意义啊。
——
楚湘王到来之后,这个偏远的小城前所未有过的热闹。先是吸血鬼事件,中间贪官受贿、富商为富不仁被查,后来首富陈家发生了人灭门惨案,制造者正是之前的当家陈夫人苏氏。原因是丈夫为了新人对她百般羞辱,家中主母地位也要被夺,付出多年心血,结果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错处就卸磨杀驴,苏氏心生怨恨,所以制造了这场惨案。
跟这起发生在他们身边的案子相比,那些吸血鬼啊,官员贪污富商行贿的案子都是小巫见大巫了,距离平常百姓太远,不值得一提。这件案子才是爆炸性的,够缺少谈资的百姓们家长里短地聊了。于是在百姓们的口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一个完整的故事传下来了。
陈家祖上也曾是富户,可惜后世子孙无用,一代一代穷困下来。后来苏氏进门,陈家就像挖到了一个聚宝盆,生意一年一年做大起来,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成为了当地当之无愧的富户。如果再坚持下去的话,他们家的财富会不会在全国也榜上有名还未可知。只可惜她嫁了一个目光短浅庸俗无知的丈夫,不喜欢有能力的妻子,只对外面新鲜的花儿草儿感兴趣,起先还因为苏氏能干对她百依百顺,后来因为她不小心收留了吸血鬼导致其中一桩生意毁掉,丈夫立刻本性露出,夺了妻子的权,并且张罗着新人入门。可怜苏氏再能干也终究是外人,没有族内人会向着她。
被一脚踩到底,昔日恩爱全成谎言。她杀伐决断惯了,如何能忍,然后就向黑市买了炸药,几次攒齐了量,埋在陈家地底下,在一个夜晚点燃。
她一手赚下的家业瞬间毁灭于爆炸声中,连带着一起的是上下七十二条人命,其中还包括着还没有名分却已经搬进来住的新人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
亲戚们本来还想趁火打劫将他们家的店铺抢去瓜分的,凑近了才发现所有的店铺都被苏氏以借贷的名义给抵押出去了,银两暂时存放在钱庄,换来的银票都都被火海付之一炬。死无对证,倒便宜了钱庄,白白收获一票意外之财,惹来骂声一片,又打官司又怎样的,后来怎样,自然有官府解决。
那些乱子上演的时候楚湘王已经离开了,在回王府的路上。
真正要做的事情远比百姓知道的要复杂,要惊心,错一步都要粉身碎骨。不过不管经历了什么,最后都要留一个足够精彩的故事给百姓的,一个足够让他们谈论很久,让他们的生活精彩很久的故事,来填补他们一日日空白的生活。
——
“不要逃避,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回程的车上,千寻嘉闭目小憩,模模糊糊,多日以来积累的疲倦涌上来,吞噬了她清晰的思维,半梦半醒间,那句话在脑海里出现。出自于一个女子口中,却是男孩子的口气。
现实的世界,她叹息一声。
穿越到这个世界里已经十七年了,加上前世就像活了四十多岁了一样,心境沧桑,十七年前的自己,更多年前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经历,随着这个世界长久的侵蚀,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然后那句话就从一片即将被彻底抹去的模糊中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一次又一次地扶住疲惫的濒临绝望的她。
不要逃避吗?可是这个世界要她,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
这个疑问在心底问出,用她自己的声音,可是跟很多次一样,问出了,却没有人会回答。
马车继续前行,车轱辘压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入耳。两个世界的边界再次模糊,新的世界涌上来。她的悲伤翻页,认真看下去,见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家客栈,客栈前面站着一个男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正在向站在对面的女子告别。
对面女子白衣白裙,一头及膝长发,头顶的部分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住。眉清目秀,五官精致,眼睛里面像镶嵌了一颗黑珍珠,与纯白的眼白对比,黑白分明得异常清晰。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个陌生的女子是她自己,是她这世的模样——千寻嘉,仙源世界的新任通灵者,离恨宫的嫡传弟子度修行者。
她呆呆地看着“她”既陌生又熟悉的眉眼,见“她”忽然抿嘴一笑,只是淡淡的,却发自于真心。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们一起离开,谁想这么不讲义气,中途就逃跑了。”
“她”眼睛里都是淡淡的笑意,戏谑着面前的男人。
“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钟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再呆下去,谁知道你还有什么更可怕的龙潭虎穴让我闯,我几条小命都不够折腾的。”
“她”的笑容凝结了一瞬,若有所思,很快又抬眼皮正眼看他,仍旧是笑意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