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心狂跳不已,神情忧怖惶恐,究竟是哪儿出了错?天呀,没能彻底治愈也就算了,岂想病又复发,那两个多月里她所辛辛苦苦煎熬的药和他窒息苦饮的药不都付诸流水了吗?
“砰……”地一声,药药直接撞门进去,见满厅都散洒着花瓶瓷器的残肢碎体和不知是酒是茶的液体,药药心中悲栗:果然是复发了,性情大变若此!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倘或进去金定会兽性大发伤害于她,倘或不进去又担心于他,心里忐忑不安。一只脚欲探不探之际,里边传来金泽憔悴的声音道:“药药,是你吧,我好着呢,是羽芙把你叫了来的吧?羽芙也忒小题大做大惊小怪了。”声到人出,金泽从内室徐徐掀帘走将出来续道:“我叫她们收拾好,你再进来,割伤了就不好了。”言讫,呼唤来几名丫头把厅都给整理干净了。
药药听金泽语气温润如玉不似旧病复发,又看他眸内柔波盈盈,遂耽下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蹙眉问:“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发这么大的脾气?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也难怪羽芙会以为你旧病复发,那暴戾的兽性又归来了。”
金泽扬唇一笑道:“也不是甚么大事……”
说慌吧,大发脾气至此还不是甚么大事呢!药药心里不以为然道,她默听金泽再说下去,谁想他垂眼闭口不说了。
欲知欲强烈的药药忍不住问道:“我不相信,你快跟我说说什么事儿让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金泽抬眼,抵不住药药那双汪汪闪亮探源究底的明眸,只得对她实情相告道:“我和我表妹从小就约为婚姻且都倾情于对方,等我们都双双长大并即将要办喜事时,不想我却患了病,婚礼只能延期。”
“本以为不是甚大病,吃些药要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哪料我得的竟是世间极其罕见诊不出名儿的怪病!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大夫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而我也只能束手待毙。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因为不想拖累耽搁了表妹,所以要和她解除婚姻,可表妹死活不同意,说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生便是金家的人死便作金家的鬼。见表妹说得诚恳至此,我不忍心也不舍得解除我们的婚姻。我面貌还未变得面目全非时,表妹天天都来看我陪我,然但面貌开始离形扭曲时,再也没见到她来过,偶尔会遣婆子来问候一下,之后就全没有了来往而我也因此变得消沉堕落暴戾,当然大部分是那怪病在作祟。我娘见我如此,心里明白是何缘故,便几次跑舅舅家,想要表妹来看看我说些话宽慰宽慰鼓励鼓励我,给我振作起来的勇气和信心。”
金泽苦笑一声继续道:“可舅舅他们一家不是在刻意地躲着我娘,就是找凑齐各种理由搪塞我娘,总之一句话,他们就是不愿意再与我们家搭上关系了,一个病把亲戚情分都给消磨殆尽了。我再次求娘去和舅舅家解除我和表妹的婚姻,娘去了回来说表妹死活不肯解除婚约还央求着要和娘一起回来看望我,可行到半路却呼肚子疼让人折路返回了,娘没法只得一个人乘马车回来。我当时搞不明表妹一家在弄什么玄虚,明明就很想解除我和她之间的婚姻,但偏偏又要百般维持千般不肯,直到今儿个我才知道他们一家在弄着什么玄虚。今一早,舅舅就派人赍了喜帖和一封信过来,那喜帖自然是嫁女的喜帖而那封自然是解除两家婚姻的信。表妹明天要同一个有钱的公子哥举行婚礼,特地发帖过来邀我和娘去喝喜酒。”
金泽顿了良久,才忿忿然接着道:“原来表妹他们一家之所以对我多次提出解除婚姻都欲迎还拒,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找到比我们家更有钱的人家,他们一方面垂涎我们家的家产钱财,一方面又在不断地觅攀高枝,做好两手准备以保万无一失,计划着要是找不到更大的金主,就屈身委表妹于我,等我死后好独揽我们家所有的财产,那也不错。当真‘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踏破铁鞋,苦苦觅寻终于觅到了财源滚滚兜里装的一大财主,他儿子正好未婚又和表妹见过一面,两人一见而倾心而钟情,没多久两家便约为婚姻并选定日子于明天成婚。舅舅他们是那种趋炎附势望风披靡的人也就罢了,没想到连表妹也是那样的人!”
药药出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其中的玄虚的?也许你表妹是被逼的,她或许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金泽冷笑一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如果不是那种人就再没有人是了。”
原来是为这事儿大动肝火的,看来他是很爱他表妹了,药药想。他这么一说,药药觉得有理一下子也说不上话来了。是呀,要想别人不知道,除非自己不去做,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做得再缜密的事情也总有穿帮的一天。
“那你会去喝她的喜酒吗?”药药探问。
金泽答非所问地苦笑道:“曾经的信誓旦旦原来到头来不过是一文不值竹篮打水,怎么以前就从没能看透她的本性,她隐藏得也忒好。我也知道我这种情况是要求不得她什么,但是我给过她自由,她实在不该这般欺弄我。”
药药点头赞同又问道:“你会去喝她的喜酒吗?”
金泽道:“喝,但不是去喝她的。”
“那去喝谁的?”药药好奇问,还有谁明天成婚要请他去喝喜酒吗?
金泽拿过几上放着的大红喜贴递给药药道:“这的……”
药药接过喜帖,打了开来一看,整个人霎时僵住了,金泽呼了她几回也全然无知。良久才缓缓合上喜帖,眼泪无声无息地流将下来,心痛得连呼吸都成了问题。
金泽见到药药这般光景,心里着实着急,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抓过喜贴又细细看了一回,喜贴上写着:
送呈金夫人及金少爷亲啓
谨订于顺治十年
阴历五月初十
爲犬子龙石延
杜知府爱女杜水苋
举行结婚典礼
敬备喜酌恭候
恭请光临
鄙友龙鸿天
敬邀
也无何不妥,便担忧问道:“药药,你……”‘怎么了’还没说出口,药药用手指划点了下眼角,展颜道:“呵呵,没事儿,就是眼睛突然间有些痒,又不能揉搓耽不得溢出泪来了,现在好多了。”
“是这样吗?”金泽不太相信,眼睛痒何连人都僵了魂也飞到天外了,还有那神态,好像是失去了什么人似的剜心般哀痛,是受了喜帖的刺激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还是喜帖里有她认识的人,与她关系不一般的人?
药药不答,侧脸凝着几上的喜帖又失了回神,咕哝着小声喃道:“他们要成婚了,他们要成婚了……”
这两个多月里来,她一直以为她已经放开了,淡忘了,不再牵念他不再在乎他了。她以为她把以前的事忘掉了,她以为就算有多难受就算有多痛苦,所有的难受和痛苦都会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她甚至以为她已经不再爱他了,然而当他的名字和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才知道她心中埋藏的伤痛和思念其实是被尘封住了,却还以为伤痛好了放得下了。这不叫忘记,这叫易分难舍。因为他们俩的喜帖,让她不得不面对她对他如蒲苇磐石般的爱,亦不得不面对他和杜水苋即将成婚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