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毕晚饭,老太太躺在藤椅上对药药说:“药药,奶奶看你脸色不大好,延儿对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了。”脸沉了一会遂展颜慈笑道:“你别放在心上,奶奶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据奶奶观察,延儿已经开始越来越在意你了。”
药药没作声,只是低头替老太太揉捏着双腿。有吗?她为何一点都没感觉到呢,在她看来,龙石延是很在意杜水苋才会那样不相信她,才会对她说那般话的吧。想到这,隐隐地,有个地方在难过在作痛。老太太见药药默不作声,了得不宜再说这些话,说多了不免多心。药药这孩子,曾几何时都渐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老太太岔开话题,说了些碎语闲言,没多久,便大起哈欠来,实在犯困得很,遂让药药搀扶着到炕上躺下,命药药亦回去早些歇着。药药回到屋里,解衣卸妆卧衾,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已成为奢侈。
本来睡了那绵长的午觉后,她都快把今儿个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抛到脑后了,可适才老太太又提了起来,使得那就快要整平的心湖又荡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的循环反复,仿佛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再平静不下来。
辗转反侧,反侧辗转,心内一上一下的,竟像辘轳一般。实在睡不着,药药索性腾坐起来,想清清脑静静心。此时已是星火阑珊夜深人静时分,最是惹人思心翻滚的时候,哪能清静得,千愁万绪更是绵延不绝地堆上心来。龙石延对她说的那些话,时时刻刻都萦绕于脑,缭绕于心。窗外淋淋飒飒的,又像风声又像雨声,药药心中伤悲,喉间犹是哽咽。
“你给我滚,滚出这宅子,滚得越远越好!”龙石延叫她滚,语气是那么坚硬那么决绝,她的心曾经在那一刻碎成了片片,到现在都无法愈合,或许永远都愈合不了了,因为他是真的不会喜欢她不会爱上她,只有杜水苋至始至终都是他的所爱他的最爱,而她不过是个过客。这过客也作得太久了些,她是时候该滚了吧,龙石延都亲自开口了,难道她还要死皮赖脸再留下来不成?龙石延都说了,就算杜水苋有什么事,他也不会爱上她一一这个毒蝎心肠的女人,何况杜水苋已经没什么事了,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不是吗?一直都是!就这样走了,心里自然是不豁朗不甘爽,但是她认定了的人不喜欢她,她爱的人不爱她,除了走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了!幸福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如果只为争取自己的幸福而剥夺了别人的幸福,那是一种罪过。就当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叹息一声便罢,该家去了。
药药拥衾重新躺下,闭上双眸喃喃道:“不想了,好好的睡上一觉,做个好梦罢,这是她再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明天,不管怎样,她都要离开了,多呆一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更多的还是不舍。恐怕她要辜负奶奶对她的宠爱和期盼了,即便奶奶不让她走,即便查明了真相证实了她的清白,她还是坚决要回去的。横竖都要走,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早总是比晚的好。
天微亮,药药就从睡梦中醒来了,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子呆便翻衾起身收拾完自己的东西,用一块布都给打包好了,打算到老太太那去说一声便即刻动身,又想到老太太必定不允,自己也怕面对面道别会舍不得,可这样不吭一声走了,到底不像话。
药药眼睛转了转,走到案旁坐下拿笔写了张条子用研台压着,心想有了这张纸条就没事了,算是有辞而别了。趁现在时候还早,人醒得不多,得赶紧去了,不然等大家伙都起来了,恐怕要走不掉了。若逢人问她要到哪儿去,也好应付,便说老太太准许她家去一趟,由于家远催她早些出发,老太太素日疼她,倘没碰上像花香这样平日里与她说得来的人,碰上其他人倒也不会怀疑。
药药拿起包袱跨在肩上,出了门,四周望了望,迷蒙蒙的一片,在晨雾的笼罩中,依稀见着不远处有零星几个不知是丫头小厮的人影在往来走动。这下更好了,有雾气遮罩着,也不怕遇上和她说得来的人了,就算遇上了,也未必看得清她,朦朦胧胧的,顶多把她看成是其中的丫头罢了。
两步一回首,身子似有千斤重,却又不敢走慢了,她怕走慢了就再离不去了,既然决定了,就决别到底吧,半途而废只能招来不必要的痛苦。走吧,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就让小时候的相遇沉淀于心,让心爱的他凝结于心,这样就好了。想归想,毕竟还是舍不得,怎么走都走不快。使劲晃荡了下脑袋,捂抓了下胸口,闭着眼睛道完一句“快刀斩乱麻罢!”便拔腿往前跑,再不舍下去就走不了了!
“嘭……”的一声,药药不知跟个什么东西撞了个正着,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双手捂着额,待要定睛看清撞上的是甚么玩意儿,谁想前看后看左望右望的,除了氤氲的雾气,哪有甚么玩意儿。药药不由得感觉有些凉,身也生凉心也生凉。
方才还见着些个丫头小厮们的,这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四周且静悄悄的,泛白的光线又不多,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刚才那一撞把药药给撞怕了。难不成雾气也会撞人,可哪有这理。再不成撞上了那邪门的脏东西,想到这里,药药不觉脚软手颤,蹑手蹑脚地往前探。
“噗哧……”两声鸟儿扑翅飞去的声音响起,把药药吓得哆嗦了一下,再迈不出步子。又“呀……”的一声鸟叫,更把药药唬得一屁股坐到了地面,却又不是地面,因为地面硬得多了。再“哎唷!”的一声惨叫,药药被吓得面如土色,几乎要晕了过去。
“哪个劳什子,快起来!不长眼睛就算了,还生生地想把我坐死不成!”
药药魂儿都没有了,还以为说话的是那脏东西呢,便颤声道:“死了便快去投胎转世罢,别……别缠着我,我……我司徒药药没害过人,我……”不等药药说完那声音打断道:“药药姑娘,是你呀,你快……快起来,压……压死我了。”
药药怔了须臾,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心下里颤忖:难道这东西与她认识,如此就好办些了。因道:“听你的声音很是熟悉,我们俩不定是认识的,你不该缠着认识的人,对熟人佛面僧面可是都得看的。”
那声音又好气又好笑又好怒道:“药药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跟什么呀,什么乱七八糟的,萃竹听不懂,萃竹只求你快起来罢!”再不起来,她就要香消玉殒了。
药药听到萃竹两个字,四下里张望了下,什么也没有,手不由抓紧了包袱,心中大悲,泣不成声道:“萃竹,你怎么……怎么……怎么就不在人世了,昨……昨个儿见你的时候,还……还好好的……”
萃竹哀嚎道:“你再不起来,我可真要离人世而去了!”
药药默了会儿,隐隐觉得哪儿不大对劲,探道:“你还在人世?那你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你?”只有声音,人呢,半个影儿也捞不着,当真是活人在和她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