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毖榕看向哭的惨不忍睹的二姨娘,脸上再也没有以往的温柔笑意,那目光透着冰冷,“他有今日,我固然有错,可你,才是罪魁祸首!”他指向她,“戴莺儿啊戴莺儿,你在我身边快二十年,却还是没能改掉那一身的风尘气,为了自己,敢算计任何人,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不,不不,老爷,妾身没有,妾身没有啊……”二姨娘急切的摇头否认,脸上的泪如雨下,一脸的悲切绝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口里却只一味的说不,却不知她到底否认的是什么。
浅毖榕冷冷的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当初如果不是夫人,你以为我堂堂永恩候爷,真的会看上你一个妓院的清倌儿?你再清,你也是个妓院出来的婊子,那是你一辈子都洗不去的脏污。”
眼前的浅毖榕再也没有了儒雅温柔,嘴里说着最伤人最恶毒的话,二姨娘似乎被吓到了,泪还在流着,却忘记了哭喊,她怔怔的看向高坐在上面的男人,那真的是那个温柔俊雅,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吗?
“为什么?”她怔怔出声。却不知到底问的是什么。浅毖榕的话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刺进了她的心口,痛不欲生。
她想问他,既然不愿收了她,为什么还要碰她?她甚至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她想问他,既然那么厌恶她,为什么还会那么温柔的对待她?为什么要让她感受到作为女人的幸福?如今,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揭开这个事实?为什么连一点幻象和希望都不留给她?为什么——还要让她爱上他?
可她说不出一个字,泪横流,眼绝望,可喉咙却仿佛被什扼住,呐呐不能言。
浅毖榕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看向她的目光毫无感情,甚至比陌生人都不如,只一句话,便把她最后的希望击的粉粹,直到把她打入无底深渊。
他说:“因为,这辈子,我只爱素荷!”
“这辈子,我只爱素荷!”
二姨娘怔愣的看着浅毖榕,心里很痛,可却掩饰不了脸上的疑惑之色。他爱夫人,她知道,可这,和对她的态度如何有关系吗?不需要她问,浅毖榕一一为她解答。
“当初素荷为了这个家,伤了身,不能再孕,她心里怀着愧疚,终日郁郁寡欢,看着我的目光躲闪,内疚。可是我真的不介意,这个家,我从来都只要她,只要月儿。可她不那么想。”
浅毖榕看着二姨娘,面色冷淡,可目光温柔,那是只有大夫人才有的待遇。二姨娘看的明白,顿时觉得刺痛的心渐渐下沉。
“她不想我这一脉绝后,不想我被人戳脊梁骨,所以那年下江南,遇见了你,她便动了心思。”
“别以为你那些小九九我们不知道,当初你不想身陷火坑,逃出被追,夫人看你可怜,这才救了你,更怜你无家可归,遂将你带在身边。可你,贪心不足蛇吞象,竟然妄想爬上枝头做凤凰——”
那是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个时候戴莺儿刚刚逃出妓院,便被侯爷和夫人所救。其实那并不是偶然,她在妓院被训练了三年,什么事情不知道,只一看两人的打扮和气度,还有身后的随从,便知道他们来历不凡。
那个时候的浅月刚刚出生半年,大夫人被诊断出伤了根本,再不能生育,整日落落寡欢。侯爷为博夫人一笑,特意带着她往江南游玩,期望她能放放松自己。遇到被追的戴莺儿时,大夫人怀抱着半岁的浅月,正是当母亲的时候,大夫人的心地那时格外软善,因此一念之下救了她。
可软善不代表愚蠢可欺,大夫人向来是个聪慧的女子。刚刚十五岁的戴莺儿在妓院过了三年非人的训练和生活,蒲一遇见那时丰神俊朗的年轻侯爷,那颗心,不可抑止的沉沦。
为了能呆在他的身边,她用尽了小手段,在妓院里所学的那些刚好派上用场。大夫人和侯爷都一一看在眼里,但见她还是个小姑娘,身世可怜,那些想法虽然有些不雅,却也算不上坏,更像是为了博得自己喜爱的人关注的小心思。
大夫人看的明白,戴莺儿本就长得娇美可人,后来索性动了将她收房的心思。问戴莺儿,她自然是娇羞感激,无不首肯的。然而浅毖榕却不愿,最后还是大夫人哭诉自己的无能,浅毖榕这才答应下来。
“可这些年,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愧疚,素荷是为了我为了侯府,这才劳累伤身不能再生育,可为了子嗣,我却一再对不起她,你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有多么痛苦。”
“侯爷,难道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温柔和好都是假的?”二姨娘飘忽的问道,那声音响起,她甚至怀疑那是不是她自己的。
“呵——”浅毖榕苦涩的笑,“不,那不是假的。”
二姨娘心酸的想,她这算作幸运么?总算还有一丝情谊在的。可浅毖榕下句话,却让她痛到骨髓,恨到肉里。
“我总是不愿去你那里,这也是被素荷逼的。她说,‘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那么就要好好的对你。’所以我……”
不管座上的男人在说什么,二姨娘却听不见了,没有什么比这个事实更让她痛苦的,她想,凌迟处死也不过如此。
“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止不住的笑了出来,泪和笑一起浮现,那么诡异,那么凄惨。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妄她心里这些年来还有几分对她的感激,可没想到,最后将她打入无间地狱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她。她以为的温柔过往不过是男人被迫无奈的妥协,她以为的爱不过是最脆弱的镜花水月,她以为的争权夺利不过是自己在演的戏……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当了十六年的工具却不自知,还傻傻的沉浸在其中更为讽刺,更为可笑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
她再也撑不住,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她感受不到地板的冰冷,可身体里叫嚣的痛却那么尖锐明显,那么残忍可怖。
戴莺儿啊戴莺儿,妄你自诩聪明,原来机关算尽,一切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她为侯府生了儿子,生了女儿,她以为自己有了依仗,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取代大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可如今,她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在背后执掌,她就像个挑梁小丑,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如今力尽了,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可笑愚蠢。
笑着哭着,二姨娘终于是累了,这一日,她从天堂跌倒地狱,经历了太多,看到了太多,也知道了太多,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
泪,挂在腮边,那么妩媚妖娆的一个人,此时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精气,变得憔悴破败,仿佛最美的花,即将凋零。闭上眼,二姨娘彻底的昏了过去。
书房恢复了冷寂,浅毖榕端坐在上首,在明灭的灯光中看向伏在地上的人,面色冷然,却神色复杂。半响,仿佛是自言自语,他吐出一句话:“只有让你死心,素荷和月儿才能安静的过日子。”
他的退步,已经够了,如今再退,后面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