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其实早在大夫人和浅月谈心之后就告诉过他,可那时听大夫人说月儿有她的安排,他也正好在忙其他的事,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浅泽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浅泽心里一颤,没想到在这个关头,侯爷竟然想起了这件事。虽然他知道小姐为了他驳了夫人的安排,可侯爷和夫人不同,即使他真正的主子是小姐,可侯爷毕竟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初如果没有侯爷带他回侯府,他不可能认识小姐。
浅泽恭敬一礼,“原本这件事,属下应该听侯爷安排,可,如今属下的主子是小姐,所以,属下的去处,任凭小姐发落。望侯爷见谅。”浅泽说着,跪了下来,身板挺得很直。
这话说的很直,严格来说对浅毖榕有些不敬。可在这件事上,浅泽不愿违了自己的意,这辈子,他会一直跟随小姐,即使不能随小姐去四皇子府,可在外面为她打点,也是一样,这是他早就做好的决定。
出乎浅泽意料,在他说了这番不敬之言后,浅毖榕并没有生气,他只叹了口气,抬了抬手,“你起吧,我也不会怪你。这些年也亏你在月儿身旁照顾。”
浅泽站起来,听了这话,淡然道,“这是属下的职责。”
浅毖榕无奈的摇了摇头,“记得月儿十岁的时候,我要把你送走,可她拼命的阻止。我竟然也随了她。”似是想起了当年那个哭的惨兮兮的人儿,浅毖榕脸上浮现一抹慈爱的笑,“那丫头,从小性格软弱,不爱多说话,受了许多的苦,如今想来,还真是多亏了你在一旁看顾着。”
浅毖榕自顾的说着这些,仿佛是回忆,脸上有安详的笑,浅泽并没有答话,只听到过去的事,那一个个片段在脑海中回放,黝黑的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淡淡的笑意。
“……还记得她十一岁那年,乳母因病去了,那孩子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我和夫人在一旁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还是你带着她去了乳母的老家,看了乳母的几个儿女,和他们住了几日,这才慢慢放下。那孩子,软弱是软弱些,可却实在是重情啊。”
“哪里想到,不过半年,那孩子竟然把腿给摔断了,当时那孩子血肉模糊的一身,我和夫人都被吓傻了,如果不是风儿,也不知道月儿会变得如何。”想到心痛处,浅毖榕眼眶泛红,手在微微颤抖,那种就要失去的恐惧,即使过去了四年多,他依旧不能忘记。当初月儿刚出事那会儿,他晚上总是做噩梦,梦里月儿一脸的血肉,哭着嚎着喊着痛,悲伤的眼看着自己,问他,为什么不找出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知不知道她很痛很痛?
每每醒来,他心有余悸,总要去看一眼月儿,才能安心,可他却是从那时就欠了月儿的。
“月儿醒来后,就变了,虽然性子还是那么静,可那眼神就是不一样了。月儿变得坚强,变得爱笑,变得更喜欢粘着我和夫人,变得更爱弟弟妹妹,更爱在这个家。可我知道,月儿即使在笑,那笑不是透着疏离,就是苦和涩,有时候,我甚至都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就想,月儿这样也好,至少能好好保护自己。我也会好好保护着她,让她安然成长直到嫁人。可如今,就在她要嫁人的前夕,却被人下毒伤害,我这个父亲——”浅毖榕垂下头,手臂绷直,鬓边的白发那么突然的撞进浅泽抬起的眼里,浅泽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却没有多少同情。怪不得他冷心冷情,而是在他看来,老爷,的确是欠着小姐的。
良久,浅毖榕深深叹息一声,“我,终究是欠了月儿的!”听见这话,浅泽诧异的瞪大眼,看向浅毖榕。
浅泽带着震惊离开了浅毖榕所在的房间。他总觉得今日的浅毖榕格外的与众不同。浅毖榕给浅泽的感觉虽然平和,却也有上位者才具备的傲气和距离,即使他很少责骂惩罚下人,却也从来没有当着一个下人的面,说了这么多可以称作肺腑之言的话。
仿佛那时的浅泽不再是一个下人,而是一个可以倾听的对象,可以分享过去的朋友,这种感觉对浅泽来说很陌生,如果换做其他人,或许会对主子对自己‘厚爱有加’窃喜不已,可浅泽不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欢喜,不仅如此,他感受更多的是不安。
浅泽疑惑的摇摇头,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脑海,抬头,只见浅月暂歇的院子已在眼前,他顿时歇了脚步声,不带一点声响的走了进去。
进了房间,浅泽以为浅月还在睡觉,哪想一抬头,却看见浅月正坐在轮椅上,而双喜正在一旁收拾东西。
“小姐,怎么起了?大夫说你应该多休息。”浅泽不赞同的看了眼浅月。
浅月睡了会儿,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又自诩功夫在身,将内力运行了几个周天,顿时更觉浑身有力。接着大夫人端来了亲自熬的粥,又在大夫人担忧的目光里喝了两碗,这才再三劝大夫人去休息了,大夫人这一日着实被浅月吓坏了,这时已到了半晚,大夫人见浅月精神好了许多,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那时双喜才进来伺候。今日聚餐前,浅月吩咐双喜去了街上买星儿等三个小的爱吃的点心,等她回来时,浅月已然中毒昏迷,她便一直守在外间,听见浅月叫人,这才进了房间,刚一进去,那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淌,倒吓了浅月一跳。后来听她哭诉,说是担心自己,浅月见她的样子不似作假,感叹了一声,双喜跟随自己的时间不长,可她对自己的心至少目前看来还算是真诚的。
浅月笑着打趣了两句,双喜见主子病着却来安慰自己,这才强忍了泪水,然后便听从浅月的吩咐收拾东西会浅樱园。
听了浅泽的话,浅月摇了摇头,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飘渺的笑,“我已经好了,何况,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做。”
浅泽见她坚持,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他在想到底要不要把侯爷大病之事告诉小姐。没等他决定,浅月已经吩咐双喜带上收拾好的包袱,推着自己回浅樱园。浅泽无奈,只得上前两步,从双喜手里接过扶手,推着浅月回院子。
此时,浅毖榕正端坐在书房里,他听了管家汇报了下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听说浅月醒了,且精神了很多。而大夫人已经回房休息了,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浅毖榕的书房不大,却有些深,那点在里面的灯有些飘摇不定,照上人的脸忽明忽灭,看不清表情。
浅毖榕低垂着眼脸,过了半响,挥了挥手,管家躬身应“是”,出了书房,吩咐守在外面的带刀侍卫,“把大少爷和二姨娘带来。”说完后,径自守在门口。
等待的时间不长,浅毖榕低垂的眼脸一直没有抬起,直到外面的人报,“人带来了。”浅毖榕这才抬起头,脸色淡然,既看不出苍白的病色,也没有愤恨绝望,仿佛不久前在凤甯言面前大病一场的人从来就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