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虽然算不上丰盛,但那钦差和那一队押送囚犯的御林军都喝了个一醉方休,然后被守城将士搀扶着到客房休息去了。因为那些配军都是朝廷要犯,阿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安顿好钦差他们,立刻召集各营帐大小将领到中军帐议事,周密细致地布置这些充军囚犯的监管安置事宜,都安排妥当回到自己房中,已经天光大亮了。
此时,小青已经起床,正在侍候孩子吃米糊,换尿布,见丈夫面带倦容步履沉重地进了门,小青心疼地问:“咋折腾到这么晚才回来呀?不就来了几个发配的囚犯吗,啥大人物哇,就让你们整整忙乎了一宿。”
阿憨看了小青一眼,抄起一条湿手巾擦着脸,闷声闷气跟她诉起苦来:“嗨,不是还有那负责押送的钦差大人呢吗,人家到咱们这儿可都是爷,哪地方不伺候到喽都是罪过。最可怜的是那些配军,一路上披枷带锁,几千里地走到这儿一个个的都脱了人形儿了,我们不仅要给他们逐一安排吃喝拉撒睡,还得安排专人警戒监管,提防他们逃跑。有那身子骨儿不结实的,浑身皮肉都被枷锁磨烂了,我们还得给他们包扎治疗,嗐,反正那麻烦事儿算是完不了啦。”
“哦——”
小青听着阿憨的诉说,心里边忽然对那些所谓的罪犯产生了强烈的好奇,隐隐地还夹杂着些许的同情。那都是些人么人犯了什么罪,要承受如此磨难啊。
“憨子。”
小青实在憋不住,回头想问问阿憨。可是叫了一声没人搭茬儿,再仔细一看,那阿憨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湿手巾已经‘呼噜呼噜’扯起了很响的鼾声。
唉,他实在是太劳累了。
小青叹口气,把孩子往床铺里面挪了挪。把刚叠起来的被子、枕头重新抖搂开铺好,轻轻脱下阿憨身上的铠甲和脚上的战靴,用力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端起脸盆把夜里换下来的尿布放进去,蹑手蹑脚走出去,回手轻轻掩上房门,自己一个人到营帐外面的水井旁清洗尿布。
可是,不知为啥,小青一边洗着尿布,忽然觉得心惊肉跳,浑身毛毛躁躁起来,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怎么着也不踏实。心里边总感觉像有啥事儿追着似的,到底是啥事儿呢脑子里又没个谱儿。难道是姐姐去找三师兄遇到灾星了?感觉又不像,因为她心里边非常清楚,以姐姐白娘子现在的道行,一般妖魔鬼怪是奈何不了她的。可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惶惶然落不了神儿。这是咋回事儿呢?小青越琢磨越心烦意乱,好歹把那几片尿布涮了涮,拧干了,端着盆子就往回走。
刚到屋门口,她看到那个平时跟她挺熟的副帅神色慌张从旁边一间营帐跑了过来,于是停下脚步看着他。副帅来到跟前,看着小青紧张兮兮问:“嫂子,杨元帅可在屋里?”
“在呀,他昨儿晚上可是一宿没合眼,这会儿刚睡着,你找他有事儿?”
“是啊,出大事儿了。”
副帅故意提高嗓门儿。
“咋地啦?”
阿憨睡眼惺忪开门站在了门口。
副帅看一眼阿憨,当即焦灼地说:“杨元帅,不好啦,昨天夜里发配来的那个姓许的将军早上起来突然晕倒了,大家怎么喊都不醒,您看是不是……”
“咋着?那配军也是人啊,赶紧找郎中给看看,真要有个闪腰差错的,咱们也不好交代呢。”
阿憨也有点着急。
那副帅却站着没动。阿憨看着他刚要发作,副帅想了想,看了阿憨身后的小青一眼,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阿憨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儿,遂回头低声对小青说:“青儿,进屋去,我跟副帅说几句话。”
小青没言声,看了那副帅一眼,转身进屋并随手关上房门。
副帅见小青进去了,这才走到阿憨跟前,压低声音说:“钦差大人昨晚上就吩咐末将,说这个姓许的是兵部审理的重犯,本来是要在都城处斩的。因为他是都城八十万禁军的都统领,处斩他怕乱了军心,这才改为发配边关充军。但临来时兵部侍郎有密令,不能让他活着。可一路上那些配军囚犯都护着他,他们始终没得手,所以……”
“所以,就让咱们结果了他?”
“嗯。”
副帅点点头。
“可那钦差大人昨晚上交接时并没跟我提起过此事呀?”
“嗨,元帅有所不知啊,这朝廷中都知道你杨元帅向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怕你不同意,就把这事儿交给了我,还命我尽快做了。我思忖再三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否则,我……”
副帅说到这里,深深地埋下了头。
阿憨听罢,当即心下一梗,忿忿地想:哼,朝廷里棘手的事儿竟然推到了边关,让我杨灿当那恶人大头鬼,我才不干呢。但转念一想,钦差既然把这件事儿交给了副帅,就是想瞒着我的,我何不将计就计救下那许将军,反正从我手里不能滥杀无辜。
想到此,阿憨不再犹豫,跟着副帅就去了关押囚犯的单间。
一进门,阿憨就闻到一股恶臭迎面扑来,熏得他几欲呕吐,赶紧下意识地用袄袖子掩住口鼻。屋里几名负责警戒的军士手足无措聚在一堆儿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见阿憨和副帅进来,立刻闭嘴分散开来。屋里靠墙只有一张木板床,借着门外微弱的光线,阿憨看到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只见那人衣衫褴褛,双腿腿腕血肉模糊,流着红黄相间的脓血,恶臭味儿就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再看看那张脸,虽然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但仍然不失英俊帅气,而且从面相上看年岁不是很大。就是这么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他会犯什么罪?阿憨摇摇头,心中立刻有了谱儿,他决定帮帮这个年轻的将军,起码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俗话说:兔死狐悲勿伤其类。可能都是军人的缘故,亦或是惺惺相惜吧,阿憨一见到那年轻的将军,心里顿时一热,蓦然涌上来一股怜悯之情。想着许将军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武功和能力必定非同小可,如果不是有人暗中加害,绝对到不了这份地步。细琢磨假若就这么让他窝窝囊囊死在这深山之中,未免太不人道了。可是,偏偏他又是兵部要秘密处死的要犯。对此,阿憨心中颇为疑虑,为啥朝廷不在都城公开处斩,非要千里迢迢把他弄到塞北边关这鸟儿不拉屎的地方,悄没声儿地把他结果掉呢?想来这里一定另有隐情,甚至是天大的冤情。
想到这里,阿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救他,而且还要让钦差大人认定他已经死了,也好回去交差。只有这样,他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但是,这件事儿,想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是一般的难,而且风险极大,弄不好极易引火上身,自己也会受到牵连。要做,必须神不知鬼不觉,更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主意已定,阿憨当即下意识地看一眼身旁的副帅。他早就觉出来了,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称兄道弟,并与自己吃喝不分情同手足的助手,其实是个大阴谋家,心术不是一般的歪。这个人做梦都在算计着如何扳倒他这个主帅,然后取代他执掌帅印。平心而论,阿憨对此并不介意。经历了这一次次的风风雨雨,他早就有意解甲归田,带着心爱的妻子找个僻静的山野,开几亩薄田,养一群鸡鸭猫狗。闲暇时夫妻相携相伴,春来踩青赏花,夏季沐雨山林,秋天收获粮果,冬至踏雪寻梅,优哉游哉,与世无争,那才是正常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