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天空阴沉沉的下着小雨,这暮春的雨,细腻而珍贵,叶千染站在客栈门前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心头没有来的清净安然,她喜欢下雨,这总让她想起那些临窗听雨打芭蕉的安稳日子,如今再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去听梧桐细雨,而这路途中的小镇,也没有苏州氤氲的诗意。但如今能听雨声淅沥,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喜悦,犹如在漫天黄昏的街道上,抬头遇见一个心仪的故人,那种喜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回转身来,看见客栈左右几桌客人在吃饭,也没在意,便上了楼梯,刚踏上楼梯,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向左边看去,清风正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她,叶千染一下子怔住,清风已经来到身边,“怎么,一年多不见,不认识老朋友了?”说着展开双臂作势给她一个拥抱,叶千染随即笑了,拥抱住他,“你怎么在这里?”
清风放开她,嘴角是舒朗笑意“我特意来找你。”
“哦,怎么说?”叶千染诧异的看他。
清风伸手做个请的姿势,边走边说,“一年前我们在洛阳分道扬镳,我就回了京城,两个月前,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后,就想去找你,因为你要去找流云,我想你和卷碧都是弱女子,路上很危险,所以就想和你们合兵一处,我到了苏州后就到处打听,看有没有你们的消息,然后就知道卷碧嫁人的消息,我从卷碧口中得到你的消息,紧赶慢赶,总算找到你了。”
叶千染抿嘴笑了,“看在你这么够义气的份上,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清风探头看她。
“流云他在附近的山上!”,叶千染说。
“真的?”清风激动的“噌!”的一声站起来,连带椅子,呼啦一声。
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看来,清风四下一扫,发现众人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坐下,压低声音,“你说的是真的,流云他真的在?”
叶千染垂眸看着桌子上简单的饭菜,动了动嘴唇,“真的。”
清风这次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直直的看了她好一会,才试探性的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叶千染抬眸笑了笑,“我那里有不高兴了,是你太高兴,我早就知道他还活着,你是刚知道,心情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清风狐疑的问,“是这样吗?”
叶千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真的,你赶紧吃饭吧,等雨停了,我带你去找看他。”
清风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既然她不想说,还是不要问了,再说见到流云一切都清楚了,于是什么都没说。
这场雨一直下到正午才停,雨刚停,叶千染就和清风一起上山,雨后的天空湛蓝清新,山的那边架起一道美丽的彩虹桥,是灿烂的眩人耳目,清风边走边感叹,“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怪不得流云不想回去,换做是我,我也不想回去。”
叶千染把手搭在眉骨,指着远处的一座山,“我听镇上人说,那山上有一道观,观里有位老道,胡子花白,今年已经一百五十岁,如果你不想走,可以去拜他为师,把你们的道学发扬光大!”,叶千染一本正经的说。
清风哭笑不得的看她,“我的形象全被你哥哥毁了,你怎么还记着这茬呢。”
叶千染继续往前走,“你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吧,还没有成亲,我以为你的理想就是做一名道士呢。”
清风无语的揉了揉额头,“我一再强调,我虽心许道学,可从没想过要做道士,虽然我现在没娶妻,不代表将来不会娶,你没事,别瞎操心啊。”
叶千染忽然停住,清风诧异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路蜿蜒向上的小路尽头,是依稀的村落,心中一喜,拽住她的衣服惊喜的问道,“前面就是?”
叶千染眯着眼前,看向前方,“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第一户人家就是,那户门前有株野桃花,你一看就知道了。”
清风诧异的看她,“你不去?”
叶千染侧脸看他,“我不去了,不过我要拜托你件事,我的包袱还在医馆,你回来时,帮我拿回来吧。”
清风直直的看着她,良久他说,“好,我帮你拿回来,不过这里刚下过雨,山路湿滑,你下山的时候千万小心。”
叶千染看着他会意的点点头。
两个人背道而驰,一个上山,一个下山。
山间白云柔软而平静的浮在空中,一行白鹭鸣啾着飞上天空,空气中到处都是木叶清香,清风回头看了看叶千染,她走在风里,背影纤弱,像随时都会倒下似的,然而脚下的步子却又那么坚定,他笑了,她比之一年前又成熟了,再不是养在深闺里的那个娇弱的大家闺秀了。
清风远远看到那株桃花,在青山碧水间如此妖娆迷离,他信步走过去,隔着小路的桃花落了一地,花瓣上沾染着晶莹雨水,让他想起陆放翁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闭上眼睛吸口气,空气中似乎还真有淡淡香气。
阿莼就在这时出门,手里提着包好的药材,笑着递给跟她一起出来的人,并嘱咐道,“大娘,一天三次,三日之后您再来。”
大娘应了一声“好。”
阿莼笑意盈盈的看她越走越远,转身回去,却瞥见站在桃花树下的清风。
心头猛的一跳,他眉目舒朗,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很容易让她想起那些不染凡尘的仙人,眉宇间却又和相公有几分相像,难道他和相公有什么关系?阿莼兀自想着,他走上前,“请问,诸葛流云可在这里?”
阿莼看着他,“不知你找他何事?”
一听这话,清风便知道的确是这里,他笑着说,“在下诸葛清风,听说诸葛流云在此,便来探望,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阿莼抬眸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脸噌的一下红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叫阿莼,是他的妻子。”
清风心中一沉,果然……原来如此。
这时,流云从医馆里走出来“阿莼,医馆里的杜仲不多了,明天……”却突然怔住。
清风微笑的看着他,流云随即反应过来,大踏步的走出门槛,两个人结结实实的拥抱了一下。
阿莼暗暗的舒口气,相公这几天几乎没有笑过,如今这样,再好不过。
三人一起进了房间,阿莼为他们沏了茶后便退了出来,他们兄弟之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她不能让兄弟俩之间平添拘束。
她退出去以后,清风便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想不到啊,流云,原来你已经成亲,怪不得不回去呢。”
流云低头抿了口茶,也不理他,只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清风放下杯子,“我在镇上遇见千染,是她告诉我的!”,流云嘴角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轻笑,“她还好吗?”清风笑道,“你当她是三岁小孩啊,她没事,你不用担心。”
流云抬头看着眼前弟弟,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世事怎么样改变,他似乎一直没变,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于是笑着问,“家里现在怎么样?”
清风叹了口气,“半年前六王爷带兵攻入京城,皇上在景山自缢而死,城破的那天,爹爹举剑自刎,母亲也随他而去。”
流云皱了眉头,抬头望着远方,声音虚无的像来自千里之外的云端,“父亲深受先帝之恩,曾发过誓一辈子效忠皇上,如今皇上以身殉国,以父亲脾性,他是会这样做的。”